明儒學案·諸儒學案下·忠節呂豫石先生維祺
呂維祺字介孺,号豫石,河南新安人。萬曆癸醜進士。除兖州推官,入為吏部主事。光、熹之際,上疏請慎起居,擇近侍,防微杜漸,與楊左相唱和也。累轉郎中。告歸。崇祯初,起尚寶卿,再轉太常卿。庚午,陞南京戶部右侍郎,兼右佥都禦史,總督糧儲。時邊饷既借支,而納戶逋欠又多,積弊難清,上特敕侵欺者五品以下就便提問。先生悉心籌畫,解支有序。乃曰:“昔人有言,人至察則無徒,第思國家多故,君父焦勞,為臣子者豈能自已。”陞南京兵部尚書。賊犯鳳陵,南京大震。先生尋以台省拾遺落職為民。辛巳正月,雒陽陷,先生為賊所執。道遇福王,昂首謂王曰:“死生命也,名義至重,無自辱。”已而賊害王,酌其血,雜鹿醢飲之,曰:“此福祿酒也。”先生大罵死之。贈太子少保,谥忠節。逆奄之時,拆天下書院,以學為諱,先生與張抱初方講於芝泉書院,幾中危禍。在南都立豐芑大社。歸又立伊雒社,修複孟雲浦講會,中州學者多從之。嘗言:“一生精神,結聚在《孝經》,二十年潛玩躬行,未嘗少怠。曾子示門人曰:‘吾知免夫!’非謂免於毀傷,蓋戰兢之心,死而後已也。”若先生者,其見道未可知,庶幾講學而不僞者欤?
論學書
天下萬世所以常存而不毀者,隻為此道常存,此道之存,人心之所以不死也。使人心而死,則天地之毀也久矣。人心不死,而人人未能操存之,便厭厭無生意。所以持世之人,力為擔任,将一副精神,盡用之於此道。而卑者祇役役於富貴功名,意見蹊徑。其高者又耽入於懸虛,以為道更有在也。不知此道至平至易,見前即是,轉疑即非,即入世之中,亦自有出世之法,非必盡謝絕人世而後為學也。世不難於出而難於入,出而不入,出而乃欲入,此幻與僞之為也。入而能出,此吾儒學問之所以異於二氏也。老兄雲:“即今亦自可學誠哉?即今亦自可學也。”弟有聯雲:“人隻此人,不入聖,便作狂,中間難站腳;學須就學,昨既過,今又待,何日始回頭?”故曰:“才說姑待明日,便不可也。”自古聖賢,何人不由學問涵養?而必曰生知雲雲,則自棄甚矣。隻要認定一路,一直硬肩做去,日新不已,即吾侪自有聖谛,彼程、邵諸先覺非人也乎哉?彼何以與天地不朽,而我輩空沒沒也?思念及此,有不愧汗浃趾者,豈人哉?然老兄之所以遲疑於其間者,得無謂今天下講學者多僞也?不則謂講學與不講者,多分一畛域,恐吾涉於一邊?噫!豈其然哉!講學之僞誠有之,然真者必於此出,以其僞而廢真,何異於因噎廢食。且天下之貪官綦多也,未聞以廢仕進也。至於講學之家,多分畛域,亦自有說,吾隻見得吾身,非此無以為人,安身立命,的的在此。世自有世之講學,吾自有吾之講學,所謂天淵懸隔者也。今天下禁講學,而學會日盛,學會雖盛,而真實在此間做者甚少,弟之修複孟先生會,原自修複,不沾帶世間一塵。近日敝邑及鄰邑遠近之士,覺彬彬興起。今世風之壞也久,而人心日不古矣。以老兄之識力,辨此最易,如有意於此,固無事遲疑。孟子雲:“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與蘇抑堂》)
天下第一等事,是何人做?天下第一等人,是從何事做起?可惜終身憧憧擾擾,虛度光陰,到雨過庭空,風過花飛時,究竟攜得甚物去?以此思之,何重何輕,何真何幻,何去何從,自有辨之者。然而眼界不開,由骨力不堅,骨力不堅,所以眼界愈不開,以此思之,學問下手處,可味也。而世往往目學問為僞,為迂,某謂世之學者,豈無僞哉?而真者固自真也。以僞為非,去其僞而可矣,至於學問不足經世,又何學之為?以此思之,學力事業非兩事也。(《與友人》)
弟維祜問:“講學為人所非笑,何以處之?”曰:“講學不為世俗非笑,是為鄉願,講學不到使非笑我者終心服我,是為鄉人,講學必别立崖岸,欲自異於世俗,是為隐怪,講學不大昌其道於天下後世,以承先啟後自任,以為法可傳自勵,是為半途之廢。”(《答問》一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