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抖動了一下,停在原地不作聲了。履帶脫開了滑輪,掉了下來,鋪開在雪地上,象一條破爛的軍用綁腿。密集的炮彈打在鐵甲上,使上面的雪噬噬地融化了。不知是誰又對準坦克投了一顆手雷,反坦克手又重新活躍起來了,他們咬牙切齒地向坦克開火,打得鐵甲裡冒出一陣陣藍色的火焰。
鮑裡斯和同志們不由得抱憾起來,因為坦克沒有燃燒,沒有扭曲變形,沒有被火焰所吞噬。這時出現了一個不戴鋼盔的,剪短發的德國人,他穿着一套破舊的軍裝,脖子上系着一條被單。他把自動步槍靠在肚子上,對着坦克射出一梭梭子彈,一面狂叫亂跳。這個德國兵把彈夾裡的子彈都打完以後就把自動步槍扔在一旁,開始赤手空拳拼命地捶打坦克的裝甲闆。這時飛來幾顆子彈把他撂倒了。他栽倒在履帶旁邊,抽搐了一陣便再也沒有聲息了。他用來當作僞裝服的被單迎風飄拂了幾下,象一件屍衣罩在他身上。戰鬥在朦胧的夜色裡漸漸轉移開去。榴彈炮的火力也轉移了目标。重型火箭炮顫動着、呼嘯着,把别處的戰壕和地面變成一片火海。而從昨晚起就矗立在戰壕附近的幾門喀秋莎卻深深地陷在雪堆裡燃燒着。幸存的幾名火箭炮手現在和步兵混在一起,在他們幾門被擊毀的炮車附近戰鬥着,一個接一個相繼犧牲了。
全團隻剩下了一門大炮在轟擊着。步兵們存身的戰壕已毀壞得面目全非,從那裡發出稀稀落落的槍聲,還有營裡的一門迫擊炮轟了一炮,接着另外兩門也轟擊起來。一挺手提機槍最後也歡快地哒哒響了。但是重機槍沉默着,反坦克手也已經筋疲力盡。坑道各處不時跳出敵人士黑戌戌的身影,這些人把鋼盔壓得很低,因此遠看都好象沒有腦袋似的,他們向暗處跑去,想追上自己的人,一邊大聲呼叫和哭泣着。
幾乎沒有人對他們開槍,誰也不去追趕他們。
遠處的草垛騰起烈焰,各種顔色的信号彈竄上天空,象是不合時宜地放起了絢麗的節日焰火。然而那裡卻有人要喪失生命,有人要緻殘終身。而這裡的一切都靜俏悄地。那些彈坑、履帶的痕迹、毀壞的坑道和死者的軀體都被大雪覆蓋起來了。在燃燒的火箭炮車上不時還有槍彈和手榴彈在爆炸,發燙的彈殼從被煙熏黑的炮車上散落下來,在雪地上冒着煙,發出噬噬的響聲。戰壕上面矗立着被擊毀的坦克,它的軀殼已經冷卻。傷兵們為了躲避寒冷和槍彈紛紛向它爬去。一個胸前挂着急救箱的陌生姑娘正在給他們包紮,她的軍帽已經丢了,手套也不見了,盡對着凍僵了的雙手哈氣。姑娘那頭修剪得短短的頭發上蓋着一層雪花。
姑娘在執行自己的任務。而每個人都應該完成自己的任務,要強迫自己,要克服那種因短暫休息而造成的疲憊感。在夜戰裡,在前線的被破壞的地段上,這種疲憊感是特别犯忌的。必須檢查全排的狀況,以防敵人卷土重來,并準備好通訊聯絡。準尉已經忙中偷閑點上了煙,他把卷煙握在空心掌裡吸着,免得卷筒裡的煙葉被風刮走。他不時對那輛坦克的軀體望上一眼,它陰森森地、一動也不動地矗立着。裝甲闆的接縫和炮管中都嵌滿了白雪。
“把煙給我!”鮑裡斯伸出手去。、
準尉沒有把煙頭遞給中尉,而是先從懷裡掏出排長的手套,然後拿出煙袋和卷煙紙,看也不看地遞了過去。鮑裡斯為卷煙忙碌了好一陣子,用手粘,用舌頭舔,最後好不容易卷成了一支鼓鼓囊囊、濕漉漉的煙,費勁兒地剛點上,就咳嗆起來。
“你這一手幹得漂亮!”準尉莫赫納柯夫朝着坦克點了點頭。鮑裡斯有點不敢相信地望着那個被制服了的龐然大物;這麼個大家夥卻毀在一個小手雷上!就憑那麼一個小小的人!排長的聽覺尚未恢複過來,嘴裡面還盡是叽叽咯咯的砂土,加上現在又塞了一嘴的煙未,他咳嗆着,吐着唾沫,隻覺得腦袋抽痛,好象在舊軍帽的上面出現了一道道的光暈,眼裡直冒金星。
“把傷員……”鮑裡斯摳了摳耳朵。“把傷員集中起來:要不都會凍死的。”
“給我!”莫赫納柯夫拿掉了他的煙卷。“不會抽煙就别裝熊!”他把煙頭扔到雪地裡。伸手抓着排長的帽于,把他拽到身邊。“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