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邁上寬寬的石頭台階,再穿過那沉重的大門時,他們手拉着手,但是在通過旋轉栅門時隻好把手放開了。一走進前廳,再手拉手的似乎就不大合适了。博物館前廳高高的金色馬賽克鑲嵌的圓穹頂J使它帶有一種類似教堂的氣氛,在這種環境中,任何肉體的接觸甚至就是勾着對方的手指,似乎都不妥當。穿藍制服的白發警衛在收下她的錢時朝他們皺了皺眉頭,這一下倒勾起她小學讀書時的回憶來,她模糊記得有兩次學校組織全天外出學習參觀,他們乘公共汽車到市裡參觀時也遇到這樣的情況,說不定皺眉頭跟門票價格有關吧。
“來,”鄧肯說,聲音輕得幾乎像是耳語,“我帶你去看我最喜歡的東西。”
他們爬上螺旋式樓梯,繞着那個與周圍環境不大相稱的圖騰柱轉了一圈又一圈,爬到了最高一層,頭頂上便是弧度勻稱的天花闆。瑪麗安有很久沒有到博物館的這一部分來了,這倒使她産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她在某個不怎麼愉快的夢中--例如割除扁桃腺之後從麻醉中醒來--見到過。她在上大學時曾經選修過在地下室那一層開設的一個課程(是地質學,因為要不選宗教知識的話隻能修這個課,從此之後她對岩石标本就十分反感),偶爾她也到一樓的咖啡館裡喝咖啡。不過再沒有爬上這些大理石樓梯,來到這個形狀像碗一樣的空間裡。這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冬天的陽光從高處狹窄的窗戶裡照下來,半明不暗的,可以看見光柱中灰塵的微粒。
他們站在欄杆前朝下面看去,隻見一群小學生挨個兒走進旋轉栅門,到圓形大廳的一頭去搬帆布折疊椅。從高處望下去,他們的身體顯得很矮。在這個厚重的封閉空間之内,孩子們的笑語聲也不那麼清脆響亮了,這使人覺得他們的距離似乎比實際距離要遠一些。
“但願他們别上這兒來才好,”鄧肯說,他從大理石欄杆前掉頭走開,拉了拉她的衣袖,随後又拽着她拐到一個小展室裡去。鑲木地闆在他們腳下嘎吱嘎吱地響,他們在一排排玻璃展櫃前慢慢走過。
最近三個星期當中,她常同鄧肯見面,這倒不是像從前那樣偶然碰到,而是事先有約。他告訴她,他又在寫一篇學期論文,題目叫做“彌爾頓作品中的單音節詞”,他說這将是從一個激進的角度來進行深人的文體分析。他提筆才寫了半句“意義極為重大的是……”,就擱淺了,這兩個半星期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洗衣房去過了,但是沒用,他常覺得需要想辦法來調劑調劑。
“你幹嗎不去找英語專業的女研究生呢?”她有一回問他,那時她在商店櫥窗裡看到他們倆的面孔,她隻覺得太不相稱了,她那模樣就像是受雇來陪他出去散步似的。
“那就算不上是調劑了,”他說,“她們也全在寫學期論文,我們得互相讨論。除此以外,”他又沉着臉說,“她們又沒有什麼胸脯,要不,”他停了一停,作了些修正,“有的就是胸脯太大。”
瑪麗安想,她這是所謂的被人“利用”,不過她對此倒毫不在意,因為她至少知道這樣做的目的。隻要她對這類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有數,她倒還有幾分喜歡。自然,按照一般人的說法,鄧肯是在對她作不合理的“要求”,起碼是占用了她的時間和精力。不過,他至少沒有以某種難以捉摸的回報方式讓她覺得害怕。他一心隻顧自己,這在某種特别的意義上倒使她很放心。因此,當他一邊輕輕吻她的面頰,一邊低聲說“要知道,我其實并不怎麼喜歡你”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會感到難受,因為她并不需要回答他。換了彼得就不同了,每當他這樣吻她的時候,他總要在她耳邊說“我愛你”,并且等她回答,她得打起精神來應付。
她隐隐覺得自己也在利用鄧肯,盡管她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動機;最近這段時間,她做什麼事情目的都不明确。準備婚事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想到自己終于開始為婚事作準備,這種感覺很有些奇怪。再過兩個星期,在彼得舉辦了一個晚會後的下一天她要回家,然後,再過兩個、或者三個星期就将舉行婚禮),這段時間隻是花費在等待上,耐心地等待,任憑時光把自己載往何方,其間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大事。隻是等待着未來某件大事的來臨,而這件事的起因卻是過去的某個事件。而當她同鄧肯在一塊的時候,她卻感到現在這個時間的存在,他們之間并不存在過去的問題,自然更不會牽涉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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