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把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在夢中我一低頭,隻見自己的兩隻腳就要像果凍似地融掉了,我連忙套上一雙膠皮靴,結果發現手指尖兒變得透明。我正想到鏡子跟前去瞧一瞧自己的臉會不會有問題,這時我醒了。平時我是不大記得自己做的夢的。
恩斯麗還在睡,這樣我就獨自煮好了蛋,喝了番茄汁和咖啡。然後穿上一套适合去從事調查工作的服裝,即上班穿的裙子,上身是件長袖襯衫,腳上穿雙低跟皮鞋。我想還是早點開始好,不過也不能太早,因為男人在休息比總想多睡一會兒,去早了人還沒起床。我拿出市區的地圖研究了一番,我知道對有些地段将要進行正式調查,先把那些區域排除在外。接着我吃了幾片烤面包,又喝了一杯咖啡,同時把準備要去的幾條路線想好了。
我隻需要找上七八個每周喝點啤酒的男子(至少達到某一平均值),隻要他們肯回答那些問題就行。因為這個周末時間長,要找到這些人就要比平常困難些。根據我的經驗,對這類回答調查問卷的事,男人通常不像婦女那麼願意配合。我住所附近的街道是不能包括在内的,因為樓下房東太太很可能聽到風聲,說是我在向鄰居打聽他們究竟喝多少啤酒。此外,我還覺得這一帶的人喝的恐怕是威士忌而不是啤酒,還有些寡婦根本就不喝酒。再往西去是些寄宿舍,那地區也應予以排除,我曾經去那裡進行過一次土豆片口味調查,結果發現那些房東太太态度十分惡劣。她們大概認為我是政府派來的,裝作搞調研,實際上是來刺探她們是否如實申報房客的實際人數,以便提高她們的稅額。我也考慮過大學附近的學生聯誼會的房子,但這一調查對被訪問人的年齡有限制,因此隻能作罷了。
我乘公共汽車到地鐵站,下車後先在報銷單上把車費記上作“交通費”,然後穿過馬路,先下坡走到地鐵站對面公園裡。公園裡是一片平地,沒有樹木,一角有個壘球場,但并沒有人在打球。其餘都是草地,草都發黃了,踩上去窸窸窸窸亂響。今天又跟昨天一樣沒風,很是悶熱。天上沒雲,但并不晴朗,空氣中濕度很大,到處像是彌漫着看不見的水蒸氣,因此遠處物體的顔色和輪廓都模模糊糊的。
公園的盡頭是條隆起的柏油小道,我走了上去。它通往一條全是住宅的街道,街道兩邊緊緊擠在一起的房子不高大,顯得有些破舊,都是些鞋盒子樣的二層樓建築,窗戶和屋檐下面鑲着木框。有些房子的木邊框新近油漆過,這反而把曆經日曬雨淋的木闆貼面的正牆襯托得更破舊。這樣的地區,過去幾十年裡一直走下坡路,隻是在近三五年中才又有了起色。有些人從郊區搬來,把這些房子買下之後重新油漆,把它們漆成一片很不自然的白色,又鋪上石闆小道,在水泥花盆裡種上常綠植物,大門邊上裝起古色古香的驿車燈。這些油漆一新的房子在其他那些房子旁邊顯得有幾分輕浮,它們似乎故意以一種不負責任的輕松心情扭過頭去,回避現代的種種問題,對破爛的環境和拘謹的氣候不理不睬。我決定不到這些重新裝修過的屋子裡去,住在那裡面的人不會是我要找的那種類型,他們是喝馬提尼酒的。
要是你明知你非得走到一排大門緊閉的房子前面,去敲門求人的話,你總會覺得那些大門有幾分可畏。我整理了一下衣裙,挺起身子,臉上盡可能擺出一副公務在身卻又和藹的笑容,練習了好一會兒,又走過了一個街區,這才鼓起勇氣準備開始。在這個街區的盡頭有一幢看來還比較新的公寓房,我決心選它作目标,這樣的房子裡面不會很熱,有可能找到各種各樣願意接受采訪的人。
我按了門鈴。有個人影在臨街窗戶半透明的白色窗簾後面看了我一眼,接着門打開了。開門的是個五官輪廓分明的女人,她穿着一條帶胸兜的印花裙,臉上一點也沒有化妝,連口紅也沒搽。腳上是一雙系帶的黑色皮鞋,鞋跟很厚,不由使我想到“畸形”這個詞兒,同時也使我聯想起百貨商店地下室裡的廉價商品部。
“早上好,我是西摩調研所的,”我強作笑容說。“我們在進行一點調研工作,不知能不能勞駕您先生回答幾個問題?”
“你是來搞推銷的嗎?”她看了看我手上的鉛筆和表格,問道。
“哦,不!同推銷毫無關系。我們公司是搞市場調研的,隻是問一些問題。這有助于改進商品的質量,”我怯怯地加上一句,心想這裡看來是不行的了。
mpane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