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塔納巴伊幫着他手下的兩個羊倌轉移到了一個新的放牧地點。随後,整整一個禮拜他忙得不可開交。他都記不清什麼時候曾這樣拼命幹活的了。隻記得在前線,為了搶修工事,常常幾天幾夜連軸轉。但那時是整個師、團、軍一起行動的,可是現在,——隻有自己、老婆和一個幫手。另一個幫手還在附近放牧一大群羊。
最棘手的活算是清羊圈和砍灌木叢了。野薔薇長得密密麻麻,到處是刺。塔納巴伊的靴于給刷破了,軍大衣給撕爛了。砍下的野薔薇因為盡是刺,馬不能馱,人不能背,隻能用繩子捆上,拖走。塔納巴伊罵起街來了:鬼地方,叫什麼“五棵樹”!連五個小樹樁也找不見。他們使勁彎下腰,汗流使背,拖着這該死的野薔薇,清出一條通羊圈的道來。塔納巴伊真心疼那幾個婦女,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連幹活也不踏實:時間太緊啦。得不時地瞅瞅天,——天氣會怎麼樣?要是來場大雪,那麼這一切都白費勁了,還得不時讓女兒去羊群那裡打聽着:母羊是不是開始下羔了。
清羊圈就更糟糕了。羊糞之多,半年也出不完。要是羊圈不漏,羊糞幹幹的,實實的,那活幹起來也痛快:起出的糞層都是厚厚實實一大塊一大塊的,把它們整整齊齊地烘起來,曬幹。燒着的幹糞塊散發出一股熱氣,又惬意,又潔淨。到了寒冷的冬天,牧民們就靠這些眼金子一樣寶貴的幹糞塊來烤火取暖。但要是羊糞給雨水泡了,給雪理了,象現在這樣,那就沒有比這個活更叫人難堪的了。簡直是累死人的活!而時間又不等人。到了晚上,他們點起幾盞冒煙的馬燈,繼續用糞筐背着這些冰冷的、粘乎乎的、沉得象鉛塊似的髒東西。這麼幹,已經是第二個晝夜了。
在後院,已經堆起了好大一堆羊糞,但羊圈裡卻象是原封未動似的。他們忙碌着,哪怕能給快出生的羊羔子清出一個角落也好!其實,請個角落也無濟于事,因為即便整個這個大羊圈也盛不下所有的母羊和小羊。要知道,每天能産下二三十頭小羊呢。“怎麼辦?”——塔納巴伊不斷地琢磨着這個問題,一邊忙着起類背糞,跑出跑進,沒完沒了。這樣一直幹到半夜,又幹到天亮。他感到直惡心,兩隻手都麻木了。馬燈不時被風吹滅。好在兩個幫手都沒有一句怨言,跟塔納巴伊和紮伊達爾一樣,隻是埋頭幹活。
第一個晝夜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第三天,天天如此。他們背着糞,堵着牆上和頂棚上的窟窿。一天夜裡,當塔納巴伊背着糞筐正走出羊圈時,忽然聽到羊欄裡“哮”的一聲羊羔叫,接着一隻母羊也應聲嘩嘩地叫起來,還踏着蹄子。“開始啦!”塔納巴伊的心都發緊了。
“你聽見了沒有?”塔納巴伊轉身問他的老婆。
他們立刻撂下糞筐,抓起馬燈,向羊欄跑去。
馬燈投下昏暗的燈光,在羊群上搜索着。羊羔子在哪兒呢?呵,那裡,在角落裡!母羊已經把這個小小的、渾身顫抖的新生兒舔得幹幹淨淨的了。紮伊達爾忙抱起小羊羔,用衣襟給捂好。真好,總算及時趕來了,要不,小羊羔準會在羊欄裡凍死的。原來,旁邊還有一隻母羊也生了。這回還是個雙胞胎呢。塔納巴伊趕緊撩起衣服下擺,把這兩隻小東西裹在裡面。還有五六隻母羊躺在地上,抽搐着,華晖地發出嘶啞的叫聲。這就是說,開始啦!到早上,這幾隻母羊也快要生了。塔納巴伊把那兩個婦女叫來,讓她們把産過羔的母羊趕到羊圈裡那個好歹收拾過的角落裡。
塔納巴伊在牆根下鋪上一些幹草,把開了奶的小羊羔放在草上,找了個麻袋片給蓋上。真冷。他把母羊也弄到這兒來了。塔納巴伊咬着嘴唇,尋思起來。其實,想又有什麼用呢?隻能盼望着,但願這一切會平安無事地過去。有多少事要幹,有多少事要操心哪!……要是有足夠的幹草也好,可就是沒有。伊勃拉伊姆對此總有正當的理由。他會說:進山連個路都沒有,還運什麼幹草,你倒來試試看!
唉!一切聽其自然吧!塔納巴伊出去拿來一鐵罐稀釋的墨水。在一隻羊羔背上寫上“2”,給雙胞胎都寫上“3”,然後給母羊也編上同樣的号。要不然,趕明兒幾百隻小羊亂擠亂鑽,看你怎麼辨認。不遠啦,牧羊人接羔的緊張時刻就要開始啦!
這時刻來得急劇,無情。猶如在前沒陣地,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把敵人捎回去,而敵人的坦克卻在前進,前進。而你,站在戰壕裡不能後退,因為已經無路可退。兩軍對峙,二者必盡其一:要麼奇迹般地活下來,要麼就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