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陳毅傳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人人書 > 傳記回憶 > 陳毅傳 > 第十四章 最後的軍禮

第十四章 最後的軍禮

書籍名:《陳毅傳》    作者:未知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第一節曆史是嚴峻的,曆史又是公正的。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在“文化大革命”中,陳毅以其無産階級革命家的堅定信念和不屈不撓的鬥争精神,向黨和人民緻了最後的軍禮。

  
      第一節“乾綱獨斷”和堅守崗位

  
      1966年6月1日晚,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向全國播放了北京大學聶元梓等人點名攻擊中共北大黨委的一張大字報的全文,陳毅很感意外,連夜去詢問周恩來。5天前,周恩來根據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決定,曾派人去北大批評了貼大字報的聶元梓等人。周恩來現在卻告訴陳毅:他剛才接到康生電話,說:毛澤東主席贊成這張大字報,并親自決定今晚由中央台播放全國。

  
      陳毅驚訝,一時語塞。似這樣令人震驚的意外之舉,近幾個月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4月中旬,陳毅夫婦陪同劉少奇和夫人出訪後回到昆明,中央發來急電:速至杭州開會。陳毅走進會場,才知是批判彭真主持制定的“二月提綱”。

  
      時隔半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二月提綱”突然定性為“反黨綱領”,彭真因“反黨錯誤”被撤職後隔離審查。

  
      5月16日,通過由毛澤東主持制定的中共中央通知(即《五・一六通知》)。

  
      2天後,中央文化革命領導小組(簡稱中央文革)成立。組長陳泊達帶領工作組,奪了《人民日報》社黨委的領導權,為其制造輿論掃清道路。

  
      這些事,不僅是政治局委員陳毅事先毫無所知,在京主持政治局工作的中共中央副主席劉少奇有的事先也不知道。今天的事,身為中共中央副主席的周恩來又是事後才知道的。這種完全違背集體領導原則的異常舉動,怎麼不令陳毅震驚和擔憂!

  
      6月初,《人民日報》全文刊登了聶元梓的大字報,并發表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等社論。這一來,北京幾十所大學,幾百所中學都鬧開了。外交部下屬的外語學院等幾所大學當然也不例外。上街的學生亂哄哄,阻礙正常外交活動的情況屢有發生。

  
      面對這種突如其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沖擊,陳毅态度鮮明:對反修防修的“文化大革命”是擁護的,積極進行的,但如此沖垮黨委領導,亂揪亂鬥,造成社會混亂,他有不同意見。陳毅得到了毛澤東批準派工作組的消息後,當晚召集國務院外辦中共黨組會議,具體商定工作組成員名單,向外交系統迅速派出8個工作組。

  
      然而,工作組進駐各外事系統不到一周,各單位造反派貼滿了轟趕工作組的大字報,仿佛有人統一布置的一樣。

  
      陳毅每天聽取各個工作組彙報,不斷提醒大家:“工作組是中央決定派的,我是投的贊成票。你們一定要挺住,堅信黨中央的領導。”“中央的八條規定,一定要堅決貫徹落實!”

  
      1966年6、7月,全國大亂,中共各級黨委受沖擊,大半沖垮或處于癱瘓狀況。外交部黨委在陳毅主持下,始終行使着領導權。機關幹部堅持工作崗位,業餘時間搞運動,保證了國家外事活動的順利進行。

  
      然而,在中央文革的煽動下,外事口所轄大專院校的學生沖垮校黨委、哄趕工作組,并計劃在北京召開的亞非作家緊急會議上“揪走資派”,以造成國際影響。

  
      對文革小組幕後挑唆學生企圖制造國際事端的陰謀活動,陳毅非常惱火,在劉少奇主持的中央碰頭會上,他義正辭嚴地進行鬥争:“既然中央把召集這次大會的任務交給我,我就不怕負這個責任!誰要沖擊大會,就是現行反革命,我陳毅絕不會客氣的!”并在周恩來的布置下,采取了有力的預防措施,保證了亞非作家緊急會議在京順利地舉行。

  
      運動發展到7月中旬,政治局内關于工作組問題的争論,以劉少奇、鄧小平等為一方,以文革小組組長陳伯達、顧問康生為另一方,日趨劇烈、尖銳。争論的焦點是:“文化大革命”運動究竟要不要堅持黨的領導。

  
      大約在7月16日晚間的政治局會上,雙方都拍了桌子。

  
      陳毅支持工作組,憤起辯駁。陳伯達大罵陳毅派往對外文委的工作組是全國最壞的工作組。7月24日,毛澤東召開會議,決定撤銷工作組,并在第二天的政治局會議上宣布:派工作組“犯了方向路線性錯誤”。

  
      中央宣布撤銷工作組後,外交部副部長姬鵬飛想不通,他曾詢問陳毅,工作組怎麼說撤就撤了?陳毅滿臉不高興地說:“哎??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說怎麼樣搞,就怎麼樣搞。現在我們是乾綱獨斷羅!”①“乾綱獨斷”這就是陳毅1966年8月對中共全黨政治形勢的見解。

  
      8月5日,毛澤東寫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按照政治局規定,隻傳達到參加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的省委第一書記和大軍區司令員、政委。然而,中央文革卻把大字報内容很快洩露給造反派,并開始對劉少奇、鄧小平發起進攻。

  
      彙集到北京參加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的中央委員、中央候補委員,特别是各盛市、自治區的主要負責人,個個優心忡忡,滿面愁雲,談起各地運動情況,沒有不搖頭的。

  
      他們這次來,是向中央告急的,都關切地詢問“文化大革命”結束的日期,因為按中央原先布置:“文化大革命”隻開展3個月。

  
      不料,得到的答案是異常嚴酷:

  
      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的大字報在全會發表後,大家感到吃驚、不解。緊接着是政治局改選,副主席隻保留林彪一人;在世界各國共産黨的黨史上絕無先例地增加了一個“最親密戰友”的特殊稱謂。看來運動不但不會結束,還會更猛烈、更瘋狂地開展下去。

  
      陳毅感到中國革命的航船已偏入危險航道,他個人無力糾正航向。但是,他要堅守自己的指揮崗位,保持外事口的穩定。他在外交部全體工作人員大會上,旗幟鮮明地說過:“隻要中央一天不撤我外交部長的職務,我就要頑強地表現自己,并企圖影響這個運動!”

  
      外事口各單位批鬥工作組,陳毅總要為工作組承擔責任,講公道話。鑒于每次講話後,造反派攻擊陳毅的聲勢越轟越大,許多人勸陳毅不要出面講話。方毅專門請秘書轉告:“陳總不要再多講話了!”“陳總不能倒,陳總一倒,外事口就會象快刀割韭菜,一倒茬。”陳毅的回答是:“人家勸我少講點話,他們都是好心。可是我壓不住,還是要講。見到問題不講,這不是共産黨員的态度。”

  
      第二外國語學院批鬥工作組時,陳毅趕到會場,旗幟鮮明地指出:“派工作組的錯誤是當時局面造成的,我是支持派工作組的;工作組的錯誤應該進行批判,但我們無權把他們整死,要幫助他們改正錯誤;把工作組打成反革命,打成黑幫,不如把我陳毅打成反革命,打成黑幫。”

  
      面對造反派“你到底跟不跟毛主席走?!”的斥責,陳毅義正辭嚴地答複說:“我決定跟毛主席走,但是,我不敢保證将來就不反對毛主席的一些①姬鵬飛1982年11月與《陳毅傳》編寫者談話。

  
      意見!”

  
      陳毅的舉動,當然會被某些人視為“文化大革命”的巨大障礙。有人開始操縱造反派集中火力向陳毅發起圍攻。

  
      在圍攻中,陳毅大義凜然地說:

  
      “你們說我是黑幫頭子,是修正主義、機會主義,你們懂什麼叫機會主義?!什麼是修正主義?!如果敵人今天來了,我們每個人發一支槍,我陳毅打得絕不會比你們差!也絕不會開小差!告訴你們,我是外交部長,沒有罷官之前,我就是要掌握這個領導權!你們要我交權,辦不到!老實說,我對你們不放心,我就是交,也不交給你們!”

  
      8月下旬,北京城裡有關陳毅的流言蜚語猛然增多。什麼“陳毅曆史上一貫反對毛主席”,“陳毅反對文化大革命,死保工作組,與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唱對台戲。”造反派列舉的材料,不少均為中央核心機密檔案的篡改,或斷章取義;陳毅在政治局讨論“文化大革命”情況的發言,也被造反派大段摘錄,公布在大字報上。陳毅十分清楚,是中央文革亂抛檔案,不斷給造反派提供炮彈。

  
      當然,炮彈也有帶糖衣的。在文藝界召開的宣傳大會上,江青親自把陳毅的夫人張茜請上主席台并向到會群衆熱情引薦。陳毅明白江青的潛台詞:隻要你閉上嘴,隻要你不再出來講話,老賬一筆勾銷,你還是穩坐主席台的陳毅。

  
      對當時他個人處境的分析,1971年,陳毅在301醫院住院時,曾經和當時的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談起過:“66年8、9月份,隻要我陳毅不吭氣,住在中南海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在講與不講的問題上,我最後還是選擇了講。文章不準寫了,再不講話,還算什麼共産黨員!”

  
      8月3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接見紅衛兵時,他挽着陳毅胳膊照了相,然後握着陳毅的手說:“陳老總,我保你!”陳毅給毛澤東敬了軍禮,真誠坦蕩地說:“請主席放心,我能過關,我是共産黨員,我靠我的工作,能取得群衆的信任。”

  
      陳毅在政治局分工還管西北地區的“文化大革命”,他不能不吭氣。

  
      包頭鋼鐵廠最近運到一批機器,是從蘇聯進口的,拆箱時發現,其中有不少是壞的,中方要求退換。蘇方派出的4名專家來作技術鑒定,然後再作定論。蘇聯專家一到包鋼,就被造反派包圍。他們還精制了高帽子,準備拉“蘇修”專家在全廠批判遊鬥。

  
      一個普通、具體的外貿交涉,頃刻之間,就可能變成加劇兩國緊張關系的導火索。情況迅速報告到北京陳毅辦公室。陳毅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指示,親自給包頭鋼鐵廠挂了電話。

  
      廠長去貫徹陳毅“不準許把國内鬥争方式用以對外”的指示,造反派不但不聽,反把廠長也“架了飛機”批鬥。

  
      陳毅第三次電話打給造反派頭頭:“小同志,我相信包鋼紅衛兵是堅決維護黨和國家利益的,是顧全大局的!你們一定能使蘇聯專家尊重事實真相,一定能說服他們在退貨協議上簽字的。我在北京等待着你們的好消息。??”造反派終于接受了陳毅的意見。這樣一個具體問題,非要一位副總理兼外交部長親自處理,而且整整花了一個下午。

  
      8月24日,在外交部紅衛兵成立大會上,造反派提議要陳毅當“紅衛兵司令”。陳毅說:“我這個人不搞個人迷信。”“學習毛主席著作不要空喊口号!”8月下旬,陳毅派人趕到幹部宿舍,制止外交部造反派的抄家行動。

  
      事後,又找造反派談話,苦口婆心勸導,使造反派又恢複了對陳毅的信任。9月上旬,外辦召集了外事工作座談會。9日上午,一向着裝灑脫的陳毅,穿上一套綠軍裝,在鮮紅的領章帽徽映襯下,顯得威風凜凜。他開口直切主題:“你們沒有給我戴高帽子,我來講一講,帽子天天戴嘛,怕什麼啊!無非比我這頂高點麼。我堅決不同意國慶少接待外賓,我就為這句話來的??”9月下旬,國務院總結會上,陳毅結合彙報外事口運動的情況,闡述了自己對“文化大革命?的理解。陳毅認為,“文化大革命”與過去曆次政治運動一樣,目的應是為了弄清思想,改革不合理的制度,以達富國強兵之宏圖,他說:因此他在外事口主要抓了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陳毅親自動員群衆給領導,首先是給他自己貼大字報,幫助領導“洗澡下樓”。外事口各部門黨組成員,包括陳毅自己,都在一定範圍内(以不洩露外事機密為原則)作了自我批評。在和風細雨的氣氛中,進行了一次思想革命。外事系統各級領導幹部中,真正打倒的一個也沒有。經過群衆運動“洗澡下樓”,全部可以過關。

  
      同時,陳毅還檢查了自己求穩怕亂的思想,外事口派出的工作組的錯誤,他要負領導責任。

  
      鑒于外事口既發動了群衆,又堅持了黨對運動的領導,與那些黨委被沖垮,運動亂成一團糟的部門比,要算比較正常的。外事口的運動獲得國務院的好評。

  
      陳毅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但是,這一次外事口的運動獲得的好評,陳毅确實引以為榮。他一改諱談自己成績的習慣,在以後好幾次外交系統的會議上,都不掩飾被評為“基本守法戶”的快意,以鼓勵大家敢于領導運動的信心。

  
      陳毅不僅敢講話,他還考慮得更遠更深:青年人有熱情,但是缺乏鬥争經驗,他不能看着他們犯錯誤。他感到肩上擔子的份量,他的戰鬥崗位不僅在外事口,作為一個中央政治局委員,他有責任引導青年走正路。

  
      這天,身穿軍裝的毛澤東主席又一次登上天安門接見紅衛兵。陳毅習慣地行了标準舉手禮。毛澤東微笑着點點頭,與陳毅握了手,然後挽起陳毅的胳膊,走進休息室。毛澤東問了問陳毅近況。陳毅回答後,說:“主席,我還有個想法。”

  
      毛澤東很感興趣,問:“什麼想法?”

  
      “主席,現在年輕娃娃沒有參加過路線鬥争,也不懂得什麼是路線鬥争,我想,應該給他們講講曆史,用我自己的經驗教訓,教會娃娃們搞路線鬥争,你看行不行?”

  
      “好嘛!”毛澤東吸了口煙,欣然應允。

  
      第二節  揮戈上陣與“二月逆流”

  
      1966年10月1日,林彪在天安門城樓以他特有的拖腔拉調,得意洋洋地給劉少奇、鄧小平的“錯誤”加上“資産階級反對革命路線”的政治帽子。

  
      本來,對于這種政治定性,中共中央政治局内部有争論,一直沒有通過。3天前,周恩來還根據中共中央的決定,召集了國務院各部、委、辦黨組成員會議,傳達了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意見:運動已經搞得差不多了,不能老搞下去,要轉入抓生産??。可今天,林彪突然公開宣稱:“鬥争還在繼續”。

  
      言下之意,“文化大革命”運動不能結束,還要繼續開展下去。

  
      對林彪根底了如指掌者,陳毅算得上是一個。1927年8月10日,陳毅接受中共中央軍事部長周恩來委派,到七十三團當團指導員,林彪是七連連長。紅軍時代林彪的投機行為,陳毅記憶猶新。林彪在5月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大講特講“政變經”;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上,又高喊“文化大革命”是“罷官運動”;林彪對毛澤東“一句頂我們一萬句”的頌揚、“不理解也要執行”的“忠誠”,等等等等,深知林彪底細的陳毅不難看透林彪揮動紅語錄的表象後面,掩蓋着什麼樣的居心。1966年9月,陳毅在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全體人員大會上毫不隐晦他說出自己的看法。他說:有的人嘴裡說得好聽,擁護毛主席,實際上不按主席思想辦事;别看他把主席語錄本舉得很高,是真擁護毛主席,還是反對毛主席?我懷疑,我還要看。

  
      陳毅憋不住地想把他的優憤吐露一些給老戰友,他在天安門城樓休息室找到文化部副部長肖望東,指着玉帶河裡倒映着的一條“打倒×××”的标語,“你看看,這就是文化大革命!”陳毅聲音不高,卻凝聚着滿腔憤慨:“你看見了吧,文化大革命,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打倒者幹部!”

  
      僅僅過了兩天,10月3日《人民日報》全文刊登了《紅旗》雜志第13期社論,打出了“對資産階級反動路線必須徹底批判”的旗号。首當其沖遭受滅頂之災的,是中共各省市委、各部局黨組的“第一”書記們。

  
      中共中央十月工作會議,正是在這個風口上召開的。參加這次會議的許多老同志,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感受,正是毛澤東主席在會上批評的12個字“很不理解,很不認真,很不得力”。他們唯一的安慰和寄托,也是毛澤東主席的一段話:你們不要承認自己是三反分子,你們都是三反分子,我這個黨的主席是什麼呀!

  
      然而,會上,劉少奇、鄧小平已被中央文革小組定為“資反路線”的炮制者,作為黑司令部的總頭目批判了。以此劃線,人人檢讨,根本不容辯解!

  
      在這種高壓之下,不承認自己是三反分子,談何容易?!各地“父母官”心情的壓抑難以名狀!他們處境的危殆更顯而易見!

  
      從來不“拉”華東“山頭”的陳毅這次應華東的省市委第一書記們的請求宴請他們,一連串被造反派打叉叉的名字:陳丕顯、江渭清、葉飛、李葆華、譚啟龍??。

  
      陳毅拿起茅台酒瓶,給每一位伸過酒杯的老部下斟滿一杯,最後為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倒滿、舉起。他在這次“家宴”上的某些話是不尋常的:“困難,我們都見過,要說困難,長征不困難?三年遊擊戰争不困難?

  
      建國初期要米沒米,要煤沒煤,頭上飛機炸,下面不法投機商起哄搗亂,怎麼不困難呢?困難!沒有困難,還要我們這些共産黨幹什麼?我還是那句老話:無論多麼困難,都要堅持原則,堅持鬥争,不能當牆頭蒿草,那邊風大,就往那邊跑!”

  
      “德國出了馬克思、恩格斯,又出了伯恩施坦。伯恩施坦對馬克思佩服得五體投地,結果呢?馬克思一去世伯恩施坦就當叛徒,反對馬克思主義!

  
      俄國出了列甯、斯大林,又出了赫魯曉夫,赫魯曉夫對斯大林比對親生父親還親!結果呢?斯大林一死,他就焚屍揚灰,背叛了列甯主義!中國現在又有人把毛主席捧得這樣高。毛主席的威望内外都知道嘛,不需要這樣捧嘛!

  
      我看哪,曆史驚人地相似,他不當叛徒,我不姓陳!”

  
      “讓我們幹了最後一杯!我保不住你們了,你們各自回去過關吧。如果過得了關,我們再見;如若過不了關,很可能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元帥最後這番話,分明是與即将出征惡戰的将軍們訣别!而元帥自己,憂黨憂國,忍無可忍,也準備揮戈上陣了。

  
      1966年11月13日下午,面帶微笑的周恩來總理和陶鑄副總理率先,軍裝嚴整,步履穩健的葉劍英、賀龍、徐向前元帥和風度灑脫的“便衣元帥”陳毅随後,在工人體育場内繞場一周,與8萬多名軍隊院校學員見面。掌聲、歡呼聲此起彼伏。

  
      周恩來太忙,接見後與陶鑄提前退常4位元帥在肖華主任陪同下落座主席台。陳毅在年輕人的掌聲中,第一個走上講台。

  
      這是11月份以來,陳毅出席的第4次群衆大會。他不但有請必到,而且隻要出席,必定講話。陳毅仿佛在追趕,在拚搏,不斷加快行軍步伐,而将自己的一切置之度外。

  
      陳毅說:“我今天在這裡講話,我就不是我字當頭,如果我字當頭,最好我不要來講。我來講,講得不好,惹起麻煩,馬上就要跑到外交部來揪你、找你、抓出來,要澄清問題,那怎麼得了啊??今天,你們大家給我這個機會,我還是勇敢地來講??大家不是要作路線鬥争嗎?我們完全歡迎大家來作路線鬥争,但要學會來搞,不要亂搞??如果沒有學會,這個損失很大。

  
      啊,你這個陳老總,今天在體育場,就是給我們潑冷水,唉,潑冷水是不好的,可是有時候有的同志頭腦很熱,太熱了,給他一條冷水的毛巾擦一擦,有好處。??我說其它的恐怕不能講,沒有什麼資格可以講話,但是在你們青年人面前,我犯錯誤比你們多,我這一點有資格講話,你們沒犯過我這麼大的錯誤。”

  
      接着陳毅針對學生沖中南海、占領國防部的舉動,提出嚴厲的批評,旗幟鮮明地反對逐步升級、無限上綱、口号越“左”越好的作法。這是“文化大革命”以來,特别是批判“資反路線”以來,學生們首次聽到的系統的、嚴厲的、毫不拐彎的批評。在這之前,文革小組隻講“群衆運動一切合理”,造反派能肆無忌憚,而廣大幹部和群衆憤憤不平。

  
      今天,陳毅這盆冷水潑得太解熱了!台下議論紛紛,掌聲陣陣;台上的老幹部不斷以掌聲感謝陳毅元帥,感謝他講出了自己想講又不敢講的話!

  
      4位元帥的講話稿立即在全國傳開了,各盛市委組織宣傳車上街,不斷播送4位老帥的講話記錄稿,人民群衆拍手叫好,非常擁護,一些軍事院校也開始扭轉了原先混亂不堪的局面,黨委硬棒了,敢出來說話了。

  
      當然,中央文革小組絕不會漠然視之。北京街頭小報登了這樣一條消息,王力說:“這次不打倒4個老帥,就準備上斷頭台。”

  
      陳毅讀到這條消息,勃然震怒,他正氣凜然地說:“那就讓他試試吧!”

  
      王力至今還沒有“上斷頭台”。可是陳毅在半個月之後,當另一大批3萬多軍隊院校師生請他接見的時候,11月29日,他又和葉劍英等一起去北京工人體育場了。周恩來總理繞場一周離去,陳毅又開始講話。這次講話還是滿腔熱忱地鼓勵和教育青年軍人,要他們學會正确地進行路線鬥争。“要提高到毛澤東思想的新的更高的水平。”

  
      “不要把工作有錯誤、缺點的也當成黑幫、當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去鬥,要區别,不同對待。”“對犯了路線錯誤的同志的批判,也要區分”不同的情況和程度。“不按這種科學的分析,就擴大化、簡單化,就打不中目标”。陳毅這次講話集中批評的就是鬥批改中間的簡單化、擴大化。他還很真切地說:“我年輕的時候犯過錯誤,就是路線鬥争擴大化、簡單化,認為鬥争非常簡單,用簡單的方法解決思想問題。”

  
      “我們應該弄清思想,團結同志,共同對敵。要團結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幹部。真正的黑幫,真正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真正執行資産階級反動路線的,是極少數。這樣不會傷好人,不會傷可以改正錯誤的人。”

  
      鐘期光的兒子在外地串連回京,興奮地向陳毅講了他在外省所見:一些造反派想沖擊省委,門衛的戰士毫不退讓,他們向群衆用半導體喇叭宣傳,同時就散發老帥們講話的傳單。

  
      “散的是哪一次講話?”陳毅問。

  
      “兩次都有:13日的,29日的。”

  
      陳毅臉上現出幾分快意。

  
      11月下旬,湧到北京“上訪”的工人急劇增多,為說服來京串聯的工人迅速返回本地抓革命促生産,周恩來總理決定召開一次工人大會,海報貼出,入場券發盡,大會講稿卻被陳伯達、江青否定了。已布置的工人大會無人講話,臨時請“救兵”,找陳毅去給工人講講國際形勢。時間是11月30日下午7時,地點是工人體育館。陳毅深知周恩來的苦衷,欣然前往。

  
      周恩來走上主席台與全場工人見了面,随即由陳毅講國際形勢。

  
      陳毅以簡潔生動的語言,向聽衆們展示了一張世界形勢圖,一張中國逐步登上世界舞台,逐漸在國際事務中起到舉足輕重地位的形勢圖。在全場工人振奮、自豪的歡笑聲中,陳毅話鋒一轉,講國民經濟是外交的基礎,号召工人們盡快回到原地狠狠抓革命,狠狠促生産。

  
      次日,造反派工人到外交部,要找陳毅當面責問。北京街頭貼滿了打倒陳毅的大字報。

  
      元帥揮戈上陣了,但是對方的力量更大,在複雜異常的形勢下,鬥争必須能伸能屈。

  
      為了顧全大局,為了不影響1967年的工作,周恩來希望盡早結束國務院各部部長被圍困批鬥的局面,争取各部部長早些檢查,早些過關,協助他抓好國計民生的大事。周恩來找來陳毅,講明自己的考慮,希望陳毅帶頭檢查。

  
      陳毅雖然知道國務院公務繁忙,特别是外事工作不能中斷,但要他向造反派檢讨,沒錯而承認有錯,他想不通,看着周總理疲勞、憔悴的神情,陳毅答應考慮。

  
      一天下午,中央召開例行碰頭會,研究有關運動的問題。當中央文革小組的“左派”們喋喋不休地質問和聲讨時,陳毅、葉劍英發現一向精力充沛的周恩來總理竟打了瞌睡,十分震驚!兩位元帥在回程的汽車中心情沉重,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意念:我們要分擔責任,可不能眼看着周總理累垮了!這種形勢下,沒有周總理不行啊!

  
      陳毅立即找到周恩來表示:他檢讨,一定深刻檢讨,争取早日得到群衆諒解和信任,把外交部工作搞好。

  
      周恩來非常高興,叮囑陳毅:檢讨不要太長,寫好先拿給我看看。

  
      形勢日趨惡化。

  
      煤炭工業部部長張霖之被造反派鞭打緻死;分管經濟幾個重要部門工作的谷牧、餘秋裡被造反派抓走;周總理派人去要,造反派頂住不給,??每想到國家的命運;幾億中國人民的衣食住行;黨的幹部遭受的摧殘;一向剛毅、豪邁的陳毅,為黨和國家的命運擔心,坐立不安,夜不能眠。

  
      1967年1月4日,陳毅參加完碰頭會,回家已是半夜,突然一聲聲“打倒陶鑄”的口号震顫夜空。陳毅立即打電話詢問李富春:“打倒陶鑄”是否政治局常委會的決定?李富春告之不是。陳毅悲憤至極:一位副總理,現任的黨内第四把手,又是這樣不經中央集體領導決定,随随便便點名批判?!

  
      還有什麼黨紀國法!要是按陳毅的脾氣,立那去找造反派辯論,但考慮到對周恩來總理的許諾,不能再給周總理添麻煩,陳毅強壓怒氣,徹夜寫檢查直至天明。

  
      1967年1月24日下午4時,人民大會堂裡座無虛席,四周邊廳裡也坐滿了收聽會場實況廣播的學生。

  
      陳毅念着自己的檢查―――份經過周恩來親自修改定稿的檢查,語調沉重,态度虔誠。參加會議的周恩來作了總結,全場掌聲如雷。為總理對外事上的信任,也為陳毅的檢查過關。

  
      因為這是第一位副總理被“解放”,周恩來顯得興緻勃勃。他拉上陳毅,依次走進大會堂四周各廳,與學生們一一見面。

  
      陳毅軍裝整齊,胸挺得筆直,步子穩健有力。如果留心觀察,他的微笑是嚴肅的,目光是凝重的,他不象一位得勝還朝的将軍,倒象是卸去沉重枷鎖,準備投入更嚴酷鬥争的勇士。

  
      1967年1月5日,上海造反派相繼奪取報社和市委大權。9日《人民日報》全文轉載了《文彙報》、《解放日報》上刊載的奪權宣言。12日,《人民日報》套紅刊登了中央發給上海造反派的賀電。陳伯達、康生、江青等人輪番接見造反派,集中宣傳奪權!奪權!!奪權!!!

  
      一時間,奪權的黑風掃蕩了中國大地。

  
      中共雲南省委第一書記閻紅彥,在身邊留下“我是被陳伯達、江青逼死的”紙條,吞服幾十片眠爾通,含恨辭世。

  
      中共上海市市委書記陳丕顯、安徽省委書記李葆華、福建省委書記葉飛被打倒後,人在何處,是生是死,周恩來多方查問,均無消息。

  
      1月6日,劉少奇主席突然接到女兒婷婷的電話,說姐姐腿摔斷,必須父母簽字才能辦住院手續。劉少奇夫婦不知有詐,王光美急忙登車趕往醫院,半路就被造反派劫持到批鬥會常幾天後,一個深夜,造反派突然沖進賀龍元帥的家中。幸周恩來将賀龍一家接到中南海,住在自己家。

  
      偌大的北京城,唯一尚未被造反派染指的中南海,其西門、東門,也先後被造反派沖開5次,均是周恩來親自出面,好一番苦勸,才得以維持起碼的秩序。

  
      這些天,陳毅根據周恩來的指示,除了必要到場的外事活動,他幾乎足不出戶。他第一次從報上看到上海奪權的消息,異常吃驚,而現在奪權“風暴”已席卷全國了??難道黨已經徹底變質?各級政府徹底變修?非徹底奪權不可?!果真如此,還有什麼偉大、光榮、正确的黨?十七年的建設成就豈不全部否定了嗎?!陳毅想不通。然而,毛澤東支持“奪權”,在毛澤東的嚴威之下,誰也沒辦法,“乾綱獨斷”啊!

  
      陳毅無法阻擋奪權的風暴,但是,他還是政治局委員,還是外交部長,他還可以在自己能夠管轄的範圍内,盡量地減少損失。

  
      1月19日下午,按照與總理商定的辦法,陳毅親自打電話給外辦副主任李一氓,囑他迅速組織外辦工作人員“奪權”,以免外事大權旁落,造成黨和國家不可彌補的損失。

  
      上海開了奪權的先例,軍隊院校造反派有中央文革支持,有恃無恐,無所不為。為了穩定部隊,軍委副主席葉劍英主持召開了中央軍委常委會。陳毅、徐向前、聶榮臻等老帥看法一緻:軍隊是國家的柱石,無論如何不能亂。

  
      林彪當場也表示贊成。1月初,中央軍委向部隊發出指示:軍隊堅持正面教育,不能搞大民主,不能成立戰鬥隊,不能搞串聯。但是,僅僅過了幾天,林彪态度突然改變,竟批準中央文革小組提出的“揪軍内一小撮”的口号,公開見諸《解放軍報》。

  
      軍隊又面臨巨大的沖擊。

  
      1月19日下午,在總政召集的各大軍區主管幹部會議上,江青、陳伯達到場,突然發難,給總政主任肖華扣上“資産階級政客”的大帽子,并逼迫肖華在當晚8時舉行的10萬人大會上檢讨。是葉劍英報告了毛澤東,才制止了批鬥總政主任、大亂軍隊的陰謀。

  
      1966年11月份,葉帥、劉帥、聶帥均住在北京西山,陳毅與徐向前經常驅車前往,這幾位為創建中國人民解放軍奮鬥幾十年的老戰友,時有會面,一起議論政局,商量穩定軍隊的辦法。

  
      1967年1月24日晚,全軍文革組長徐向前“闖”進林彪住處毛家灣。

  
      徐帥把目前軍隊的混亂狀況告訴林彪,主張軍隊必須穩定,要搞幾條規定,如不能成立戰鬥組織,不能随意揪鬥領導幹部,不準奪權等等。林彪同意由軍委發一個文件,并請葉帥、聶帥等來共同研究。緊接着就去釣魚台中央文革研究,并請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到釣魚台開會,共同研究通過後,送毛澤東主席審批。毛澤東提出增加嚴格管教子女的内容,并提議交給住在京西賓館的各大軍區負責人讨論,征求意見。1月28日,毛澤東親自簽發了最後形成的軍委八條命令,乃迅速發往全軍。

  
      外交戰線上的混亂局面還在發展,而且波及駐外使領館。陳毅擔心在國際上鬧出大事來,2月6日,陳毅批送周恩來一份電報。電報中明确指出:内外有别,駐外使領館一律不準搞“四大”(即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周恩來呈送主席。2月7日,毛澤東簽發了這份電報,即外事口的“二七”指示,從而穩住了駐外使領館。

  
      為了慎重,不讓造反派抓住辮子,陳毅又找來喬冠華、宦鄉。陳毅說他查了一些資料,曆來的國家關系,都是内外有别。國内搞運動,不能把外國人牽上。陳毅布置他們根據慣例,采取軍委的方法,也來規定幾條。如:不得揪外國人來批鬥;不得強迫外國人接受宣傳品;不得強迫外國人背語錄。

  
      要想方設法使中國的對外關系,不要受這次運動的沖擊和破壞。陳毅想訂出幾條無懈可擊的規定,報送中央,請毛主席批準,照章執行。

  
      此時,陳毅在與諸老帥的交談中,都有一種決戰逼近的預感。他們為顧全大局,曾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現在已被逼上最後一塊陣地。幾位老帥無力改變領袖的決心,但是,他們能決定自己的選擇。他們已在不同場合站出來正面他講了許多告誡青年人的話,但是,直接地面對面地斥責造反派的重要頭頭,還沒有人輕試。陳毅首先爆發。

  
      第一個遭到怒斥的,是外交部已經奪得監督大權的造反派頭頭。造反派頭頭在機場向陳毅提出,要求在迎接外賓的見報名單上,把自己的名字排在陳毅後面,副外長的前面。陳毅一口回絕,他認為外長後面理所當然應排副外長的名字。這頭頭惱羞成怒,摔門而去。陳毅異常憤慨,他說自己革命40年,沒想到會弄成這種模樣,“我死了也不服氣,我拼了老命也要鬥争,我也要造他們的反!”“我過去也鬥過人家,人家也鬥過我,不要重複過去的錯誤,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早晨不知道晚上怎麼樣。大是大非問題不能哼哼哈哈,要我順風倒,我不幹!我的講話可能觸犯了一些人,我個人可能慘遭不幸,但是,如果我因此不敢講自己的意見,我這個共産黨員就一錢不值!”“我知道,隻要我講話,就會有人說陳毅又跳出來了。對!快要亡黨亡國了,此時不跳,更待何時!”

  
      2月13日下午2點45分,懷仁堂。這裡将圍繞要不要黨的領導;對老幹部應不應該都打倒;要不要穩定軍隊等問題,爆發一場劇烈的鬥争。2月16日下午的懷仁堂碰頭會更把這場鬥争引向高潮,即以後震撼全國的所謂大鬧懷仁堂的“二月逆流”。

  
      2月16日下午碰頭會上,譚震林怒斥張春橋:“你們的目的,就是要整掉老幹部。??這一次,是黨的曆史上鬥争最殘酷的一次,超過曆史上任何一次!??”出于激憤,他提起皮包,離席欲去。陳毅叫住他:“不要走,要留在裡邊鬥争!”陳毅自己并沒有長篇發言,然而,他的發言觸到了3個“痛點”:一是斯大林;二是赫魯曉夫;三是延安整風中的内部問題。在會議記錄(張春橋、姚文元、王力整理)中可以看到,陳毅說:“曆史不是證明了到底誰是反對毛主席的嗎?以後還要看,還會證明。斯大林不是把班交給了赫魯曉夫,搞了修正主義嗎?”陳毅決不會不知道:“斯大林晚年”的意思或暗示,是毛澤東最忌諱的話題。而現在毛澤東把班交給了誰?誰相當于赫魯曉夫?路人皆知。至于延安整風,運動本身是偉大的;但其中有些問題,頗為重要和敏感,從來心照不宣。如今陳毅卻“哪壺不開偏提哪壺”。

  
      當夜9時許,陳毅在中南海外事口會議室接見歸國留學生代表,帶着懷仁堂鬥争的激情,長達7小時慷慨陳詞,展開了所有火力,向着陰謀家們猛烈開火!

  
      “現在有些人,作風不正派!你要上去,你就上去嘛,不要踩着别人嘛,不要拿别人的鮮血去染紅自己的頂子。中央的事,現在動不動就捅出來,弄一些不懂事的娃娃在前面沖。”

  
      “現在把劉少奇的100條罪狀貼在王府井,這是洩密!八大的政治報告是政治局通過的嘛,怎麼叫他一個人負責呀?”

  
      “朱老總今年81歲了,曆史上就是‘朱毛’‘朱毛’,現在說朱老總是軍閥,要打倒,人家不罵共産黨過河拆橋呀?!”

  
      “賀龍是元帥,副總理,怎麼一下成了大土匪?!這不是給毛主席臉上抹黑嗎?”

  
      “這樣一個偉大的黨,隻有主席、林副主席、周總理、伯達、康生、江青是幹淨的,承蒙你們寬大,加上我們5位副總理。這樣一個偉大的黨,就隻有這11個人是幹淨的?!如果隻有這11個是幹淨的,我陳毅不要這個幹淨!把我揪出去示衆好了!一個共産黨員,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敢站出來講話,一個銅闆也不值!”

  
      “我不是亂放炮,我是經過認真思考的。要我看,路線鬥争要消除後果要很長時間。現在的文化大革命的後遺症,10年、20年不治!”

  
      “我們已經老了,是要交班的。但是,絕不交給野心家、兩面派!不能眼睜睜看着千百萬烈士用自己寶貴生命換來的革命成果付之東流!”

  
      惡人先告狀,由江青安排,張春橋、王力和姚文元先後走進了毛澤東的書房。他們詳細地集中地彙報了老帥們和副總理們的言論。起初毛澤東還輕松哂笑,覺得老帥們還是“很不理解”。彙報到陳毅的“黑話”時,毛澤東臉色陰沉下來,随即越聽越火,雷霆震怒。周恩來力圖緩解事态的願望未能實現。

  
      19日晚,毛澤東召來李富春、李先念和葉劍英等作了十分嚴厲的批評。于是,林彪和中央文革一夥,立即扯大旗當虎皮,向這批開國元勳發起猖狂圍攻。

  
      整整一個月裡,陳毅白天是副總理兼外長,代表中國政府出現在談判桌上、宴會廳裡,精神鷹揚、莊諧成趣;晚上,走進“政治生活會”,便成了衆矢之的。而這種圍攻、批鬥每天延續到後半夜。3月18日淩晨“政治生活會”結束這天,陳毅心情激憤地對秘書說:“40年前,我參加遊行反對北洋軍閥,差點被打死,今天又挨鬥,‘三・一八’是最黑暗的日子!”

  
      其實,這隻是拉開了黑暗的序幕。

  
      懷仁堂二月抗争被定為“二月逆流”。從此,陳毅的處境日益困難。林彪和中央文革一夥在中央的各種會議上都把陳毅當靶子,批鬥一通。陳毅發言,他們抓住個别字句批一頓;陳毅不發言,他們又說你陳毅向來喜歡發言,今天為何不講話,也得批一通。文革小組一夥還不滿足于在上面批,竭力煽動造反派組織群衆性批判。

  
      文革小組無視周恩來宣布的紀律,将中央碰頭會上老同志的發言内容大加歪曲、纂改,通過北大、清華造反派,向社會迅速擴散開去。

  
      陳伯達、戚本禹接見外交部造反派“做工作”,實際是給造反派交了底:揪鬥陳毅的障礙是周恩來,中央文革支持。一外、二外造反派組成的“揪陳大軍”從7月15日起,湧到外交部門口安營紮寨,他們攔截車輛,阻塞交通,妨礙正常外事活動,想壓周恩來交出陳毅。

  
      周恩來沒有向造反派妥協,他堅持對陳毅的批判要小會為主,以理服人,不許在會場懸挂“打倒”和“三反分子”标語。8、9兩月外語學院和外交部的造反派先後組織8次批陳會。每有批判會,周恩來都竭力保護陳毅的安全。

  
      但造反派在文革小組的支持下,十分猖狂。8月26日在外交部舉行的批判會遭到外語學院造反派的沖擊,沖入外交部院内,把陳毅的汽車輪胎放了氣,包圍辦公大樓要揪陳毅。陳毅被困在外交部好幾個小時。8月27日淩晨,已經連續工作18小時的周恩來嚴正警告造反派:“誰要在路上攔截陳毅同志的汽車,我馬上挺身而出;你們今天要沖會場,我一定出席,并站大門口,讓你們從我身上踏過去!”

  
      林彪、文革小組耍盡陰謀,挑起事端,以激怒毛澤東,徹底鏟除周恩來、陳毅。然而,算盤未能如意。毛澤東在王力“八・七”講話①記錄稿上批了5個字:“大大大毒草”!不久,猖獗不可一世的王力、關鋒、戚本禹先後被捕,外交部展開了“批極左、抓壞人”的群衆運動。1968年2月13日,外交部大字報欄上貼出了由91位司長、大使共同醞釀、起草的大字報:《揭露敵人,戰而勝之――批判‘打倒陳毅’的反動口号》。文章列舉大量事實證明,陳毅是中國共産黨忠誠堅定的戰士!

  
      因為91人大字報為陳毅說了公道話,中央文革立即抓住不放,斥之為“二月逆流”新反撲。晝夜之間“批極左、抓壞人”變成批判“形‘左’實右”,在司、局長和大使等幹部中,大抓“反黨陰謀集團”。

  
      聽到91位同志不斷挨批鬥的消息,陳毅百感交集,夜不安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動同志們揭發自己,與自己劃清界限,免受株連??姚文元給“中央文革”發去的一份電報在無意中說了真話:“二月逆流”問題傳達以後,上海的幹部、工人和居民中,凡讨論這個問題,總有為數不少的人痛哭流涕。有的提出質問:陳毅怎麼可能反黨?也有人說:如果陳毅真的反黨,那就太可惜了。姚文元由此得出的結論是:陳毅在上海的流毒影響很深,很廣,必須徹底戳穿畫皮,暴露其反動靈魂。為此,上海市常委會編發鉛印本《陳毅黑話錄》散發社會。上海市委竟發函給陳毅,上海××萬黨員一緻推舉你作為右派代表參加“九大”。

  
      陳毅投身革命40餘年,是黨内公認作自我批評最多,否定自己最多的領導人之一,但是,對于自己的革命堅定性,他從來沒有懷疑和否定過。他坦蕩地說:到底自己是左派還是右派,自己說了不算,造反派說了也不算,還是要曆史來做結論!

  
      1969年4月,中共“九大”在北京秘密召開。

  
      陳毅是“九大”主席團成員。

  
      在“九大”上,陳毅當選為中央委員、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副主席。

  
      名單見諸報端,從張、姚嚴密控制下的上海市,有人以“上海無産階級革命派”的署名,給陳毅發來了熱情洋溢的賀信。這是人民的心聲。

  
      ①王力在1967年8月7日接見外交部造反派時的講話,公開煽動:“外交部可以奪權”。

  
      第三節  “事情最終會大白于天下”

  
      自從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陳毅的外交生涯就仿佛宣告結束了。除了受批判,無事可做。周恩來了解陳毅及其他受批判者同志的痛苦,經過周密思考,向毛澤東主席提出一項建議:“讓幾位老帥和中央各部、各盛市、自治區一些被打倒靠邊的老同志到工廠蹲點,搞些調查研究。”蹲點調查的地點選擇,周恩來是經過反複比較和苦心斟酌的:這些單位既要是自己力所能及,有把握保護這些老同志生命安全、身心健康的地方,又要不讓大權在握的林彪、中央文革找借口再做文章。最後,他選定了已被中央文革劃定為“鬥批改”的樣闆單位――6廠2校。他在讨論會上說:到樣闆單位蹲點,有利接受“再教育”,提高革命覺悟。會後,他找來在6廠2校支左的中央警衛團領導幹部,一一親自交待,必須絕對保證這批者革命的安全,衣食住行都要盡量給以照顧。

  
      陳毅從1969年2月初起,到北京市郊南口機車車輛修理廠蹲點,他住在工廠,參加工廠的勞動和班組會,每周給中央、毛澤東主席寫一份調查報告,工作十分認真。

  
      1969年3月,毛澤東指示陳毅、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4位老帥每星期召開一次國際形勢座談會,周恩來委托陳毅主持,對目前國際鬥争問題,發表見解。此時,陳毅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中國外交必須有所作為。

  
      1969年3月1日下午3時,陳毅、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先後步入紫光閣武成殿。從這天至10月18日,老帥們座談了23次,給中央送上數次報告,對中國外交完成從60年代向70年代的轉折和發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就在老帥形勢座談會上,陳毅最先向中央建議恢複中美大使級會談,打開中美關系的冰凍狀況。據做會議記錄的熊向晖、姚廣回憶:陳毅對他們說:“在我們給中央的報告中,要把盡早恢複中美會談,打開中美關系僵持局面,作為重要的一條内容寫進去。”工作人員擔心造反派再抓陳毅的“辮子”,打他“與資産階級頭目握手言歡”。陳毅毅然決然地說:“我堅持我的看法,必須盡早恢複中美大使級談判,打開中美關系。這個觀點一定要報告給毛主席!”

  
      同年12月,美國駐波蘭大使奉尼克松總統之命,向中國駐波蘭大使館提出恢複中美大使級談判的建議。周恩來報告後,毛澤東立即批準恢複華沙談判。

  
      1969年10月17日,陳毅接到請柬,出席在首都體育館舉行的體育表演晚會。董必武、朱德、葉劍英、鄧子恢、陳雲、李富春、張鼎丞等也出席了晚會。表演結束後,在休息室裡周恩來總理宣布了中央決定:10月20日之前,在京老同志全部戰備疏散:董必武、朱德去廣東;陳雲去江西;陳毅去開封、聶榮臻去邯鄲;徐向前去石家莊??徐向前考慮自己身體比陳毅強些,石家莊醫療條件較開封好,故向總理提出,自己去開封,讓陳毅去石家莊。

  
      陳毅到達石家莊後,仿佛革職為民。重要的中央文件看不到了,按照省革委會的安排,陳毅每周隻有3個半天去鐵路大廠參加工廠活動,其餘時間,和妻子張茜一塊學習馬列著作和毛澤東選集。

  
      陳毅是個喜愛到群衆中去走動的人,現在想走動一次,需要報告省革委會批準,極不容易。他僅去西柏坡附近的平山縣參觀過一次,農民群衆以玉米餅、地瓜酒熱情款待,親切真誠。

  
      1970年7月,陳毅經常感到腹部隐痛并伴有腹瀉。廠醫給他開了幾次止痛片,吃後無效,延至8月底,本想向中央報告回北京治療,接通知立即上廬山,去參加中共九屆二中全會。陳毅登機時萬沒料到:身體上的病痛尚未治療,精神上又将遭受難以言狀的沉重打擊。

  
      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後來被黨史界恰當地稱為第二次廬山會議,和1959年的第一次廬山會議一樣,是中國共産黨黨内生活很不正常的會議。這次會議的議題,是憲法、經濟和戰備,矛盾的焦點是在憲法的修改,焦點中的焦點,又隻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設不設國家主席。毛澤東多次表示不設國家主席并且自己不當國家主席。林彪卻很想當國家主席而表面上竭力要擁護毛澤東當國家主席,企圖以此使毛澤東表示一個“我不當你當吧”的旨意,就不但可以鞏固自己“親密戰友和接班人”的地位,還能把江青、張春橋一夥的挑撥離間和投機鑽營及時地堵回去。因為這時候,林彪、陳伯達和黃永勝、吳法憲、葉群、李作鵬、邱會作一幫與江青、康生、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一幫,為了争奪“毛澤東以後”稱君中國的地位,已經暗鬥得十分激烈了。

  
      為了搶班奪權而密謀的宮廷政變早就在進行準備了。然而這些情況,隻身離開北京已近一年的陳毅很不了解,他連普通的文件也難得看到。

  
      陳毅到廬山後,被分配在華北組參加讨論。能避開華東組張春橋、姚文元等人的惡意糾纏、橫蠻斥罵,陳毅倒也心安。雖然8月23日會議一開始,“大批判開路”,批判的矛頭立即集中到陳毅等“二月逆流”的“黑司令”身上,陳毅還是很鎮定,隻聽不開口。

  
      8月23日,林彪作報告。報告内容更加充分地發揮了這位“副統帥”的特長,高度頌揚毛澤東的天才,萬分熱忱地懇請毛澤東擔任國家主席。

  
      8月24日,華北組按大會通知讨論林彪的報告,會議開始後,陳伯達、汪東興走進會常陳伯達異常激動,用他難懂的福建話,重複着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有當權派在修改的憲法裡否認毛主席的天才,有野心,搞陰謀。

  
      華北組的中央委員們反複詢問,陳伯達則暗示此人是張春橋。于是,一些不明内情的中央委員憤怒批判這個當權派,同時也猛烈地圍攻陳毅,責令這位“一貫反對毛主席的‘二月逆流’黑司令”明确表态!本來,陳毅對陳伯達的“義憤”不知内幕,不準備輕易表态,隻想照例檢查一下自己“文化大革命”初期的“錯誤”。然而指名道姓提出的質問是嚴厲的,不容回避。而且,對于張春橋這幫人,陳毅的鄙薄和警惕的程度可說更甚于對林彪。再怎麼說,林彪畢竟打過一些好仗,出生入死,為革命立過功勳,你張春橋這些陰謀家算什麼東西!

  
      陳毅作了發言,大意是:據我所知,毛主席不願當國家主席。如果他改變了初衷,願意當國家主席,我贊成毛主席當國家主席。再者:陳毅列舉了大量曆史事實,說明毛主席是天才,是“經過幾十年鍛煉出來的天才”,“群衆中鍛煉出來的”。“總之,天才這個解釋,主要是從實踐中經過鍛煉,鍛煉了人的才能。這樣解釋天才是對的,生而知之,天生之才,這是錯誤的,不符合馬列主義,不符合毛澤東思想的。現在還有人出來否認毛主席天才,這個問題不簡單。”

  
      這一篇結合曆史事實,力圖用辯證法和唯物論觀點來闡明問題,有理有據的發言,收進華北組第二期簡報時,竟被“概括”成一句話:陳毅同志作了擁護陳伯達意見的發言。

  
      華北組第二期簡報,連同陳伯達的暗示,立即在其他各組傳開了,對張春橋等人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劣迹早已深惡痛絕的中央委員們紛紛給中央政治局寫信,批判、聲讨異常激烈。那一天,張春橋坐在華東組會場裡,神情緊張、沮喪。面前的煙缸,塞滿煙頭。照他那副狼狽樣,不清楚林彪和江青兩個陰謀集團奪權真相的絕大多數中央委員,都感到從未有的痛快!凡是熟悉陳毅的老幹部,都認為陳毅與他們是心靈相通的。

  
      然而毛澤東對林彪,已經深懷疑忌了。林彪所審定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是“毛主席締造和領導的,林副主席直接指揮的”這種提法;還有“林副主席一号命令”等等,都說明林彪在企圖把軍權“直接”控制在自己手裡,而且已經部分地達到了目的。這就是十分危險的。而今,林彪又想進而取得行政大權,毛澤東立即察覺了林彪的用心。8月25日,分組讨論會暫停,收回了華北組第二号簡報。毛澤東嚴厲地批評了陳伯達,并找林彪談話。毛澤東對“天才”問題上綱很高,令人震驚。顯然,一場運動中的運動又将開始――這就是繼而全面開展的“批陳整風”,開始打擊林彪集團。

  
      張春橋恢複了鎮定。一直“靜觀”的康生氣勢洶洶登台了。他煞有介事地宣稱,廬山這場鬥争是“二月逆流與八月紅流合流,”是“二陳合流”,他采取移花接木,栽贓誣陷的卑劣手段,從背後捅陳毅一刀。

  
      1971年夏天,陳毅與外交部副部長喬冠華住在同一醫院。陳毅把廬山會議前後詳情向喬冠華說了一遍,最後憤怒他說:“現在有人宣傳,說我講了要跟陳伯達戰鬥在一起,團結在一起,勝利在一起,根本沒有這個事,那是造謠!”

  
      喬冠華建議陳毅找找毛主席,徹底澄清事實,陳毅從容地搖搖頭,說:“中國有句古話,‘止謗莫如不言’。有許多事,你越去解釋,越說不清楚。

  
      我現在不說,我相信事情最終會大白于天下!”

  
      第四節“一直向前戰勝敵人”      

  
      中共九屆二中全會臨近結束時,陳毅、徐向前等幾位老幹部都曾向黃永勝提出:能否讓他們回北京檢查一下身體。黃永勝電話中一口回絕:“哪裡來的,回哪裡去!”

  
      張茜見丈夫身體日漸消瘦,腹痛加劇,心中着急,催陳毅連夜給周恩來寫信,請求批準返京治玻周恩來接信立即複函同意。

  
      1970年10月21日,陳毅和夫人張茜回到北京。此時,陳毅隻有軍委副主席的職務,當天便與解放軍301總院聯系。醫院回電話:6病室沒有床位,等準備好床位,再通知。直到26日才來了住院通知。其實,南樓6病室有5組空病房,隻因黃永勝正在住院,聽說陳毅要來住院,氣哼哼地說了句:他來吧,我走!醫院負責人便不敢收治陳毅,直拖到黃永勝出院。

  
      住院難,診治更難!

  
      陳毅在6病室沒住幾天,又被搬到5病室。陳毅後來曾多次對妻子張茜說:“我對301醫院沒有意見。”因為他憑直覺也判斷出誰是制造冷遇的幕後總指揮。陳毅住院的第二天,李作鵬也住進了6病室。當晚,陳毅在走廊裡散步,迎面遇上來看李作鵬的邱會作、吳法憲。第二天就被搬離6病室。

  
      下面抄錄的是陳毅入院的首頁病曆:

  
      “陳毅,男,70歲,70―10―26入院。

  
      主訴:頭痛、頭昏、高血壓10餘年,近兩月加重。近兩年多來體重下降20多公斤。要求住院治療期間進行一次全面檢查。”

  
      年逾古稀,體重驟降,這本是患有腫瘤等嚴重疾病的重要體症,理應及時組織會診,做到早期診斷,早期治療。然而,陳毅住院後,醫院某負責人專門對醫生交代:陳毅主要是治療高血壓和一般查體。此外,又反複向醫護人員“敲警鐘”,他是“二月逆流”黑幹将,你們思想上要劃清界限,這是階級立場問題!

  
      56天過去了,陳毅病曆上除了經治醫生的病程記錄和科、部主任的一般性查房記錄外,沒有一次各科會診的記錄。

  
      相反,黃永勝因胃痛住院18夭,醫院某負責人親自出面為他組織大小會診16次,其中請著名專家會診次數達7次之多。

  
      這恐怕就是邱會作“醫療為政治服務”的最好注釋。

  
      醫生奉命對張茜說:陳毅身體檢查不出什麼,可以出院。1970年12月22日,陳毅出院了。當然,留在醫院病曆上的白紙黑字注明:病人自己要求出院。

  
      1971年1月16日下午5時許,周恩來接到301醫院報告:陳毅闌尾炎亞急性發作,需要立即做切除闌尾的手術。周恩來批準了,并派自己的保健醫生卞志強陪張茜一起前往醫院。

  
      晚,6時15分,手術開始了。

  
      剛過幾分鐘,手術室裡突然慌亂起來。原來,腹腔打開後,醫生們才發現:陳毅的闌尾是好的,真正的病因,是靠近肝曲外的結腸癌,并已有局部淋巴結轉移,侵及附近肝髒。由于病發部位較高,隻得将開闌尾的切口,向上延長為丁字形,盡目力所及,把已經轉移的部分盡力切除幹淨。因為手術室根本沒有做大手術的準備,手術隻能做做停停,原先預定半小時的手術,整整做了5個多小時。

  
      醫院個别負責人擔心周恩來查問,寫了一份不足百字的“檢查”,承認重視不夠,發生差錯,以此搪塞周恩來。“檢查”送請邱會作過目。邱會作冷冷一笑,說:“陳老總手術發現癌是好事,你們有什麼錯誤?!陳老總要長瘤子,你能讓他不長嗎?!”說完在“檢查”上批示:“暫不要寫報告,以後需要寫時,再研究。”

  
      事後,邱會作不放心,又派老婆專門去找那個醫院負責人談話,不要上報檢查,自找麻煩。直到陳毅逝世,醫院負責人沒有向中央、向周恩來交出一個字的檢查。

  
      周恩來聽卞醫生詳細講述了陳毅入院和手術情況,心裡十分惦記。301醫院是總後管轄的單位,他無法幹預陳毅的具體治療。他十分耽心,夜不安寝,陡然想起緻力鐳放射研究幾十年的老專家吳桓興院長。請吳院長為陳毅門診放療,他熱切期待奇迹在陳毅身上出現。

  
      陳毅手術後兩個月開始“放療”,每周6次,劑量大小,時間長短,完全由吳院長根據陳毅的病情及對治療的反應來控制。他工作得非常認真,每次要把鐳放射點對得完全準确、十分滿意後才進行治療。陳毅從來不詢問自己的病情,每回治療他總是親熱地與吳院長擺“龍門陣”,絕對服從和配合治療。他讓吳桓興叫自己陳毅、老陳,或者幹脆叫老頭。有一回,他問吳桓興:“你為什麼道理回到中國工作。”

  
      吳桓興激動地說出自己心裡話:華僑是有愛祖國、愛家鄉傳統的。

  
      “你現在想不想離開?!”陳毅又坦率地問道。

  
      吳桓興完全信賴陳毅,他也直率他說出深藏心底的老實話:“挨罵的時候,就想走,真想走啊!”

  
      陳毅沉重地點點頭,他握着吳桓興發顫冰涼的雙手,真誠地道歉,并鼓勵他說,我們黨的政策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是要排擠知識分子,不是要排擠華僑的,你相信我陳毅一句話,黨的知識分子政策是任何人篡改不了的!

  
      毀滅知識的人最終要受到曆史的懲罰。

  
      吳桓興被陳毅的真誠和信念深深打動了,他仿佛感到自己是被治療的病人,而陳毅元帥,則是世間最高明的醫生!

  
      “五・一”節的夜晚,天安門廣場前禮花缤紛,燈火通明。城樓休息室裡,毛澤東正會見各國外賓。

  
      “主席,您看看,今天陳毅同志來了!”周恩來異常激動地招呼着。

  
      “主席,您好!”身穿軍裝的陳毅笑容滿面快步走到毛澤東面前,尊敬地行了軍禮。

  
      毛澤東興奮地站起身,伸出大手握住陳毅的手,關切地詢問他的健康情況。

  
      在場的外賓都看清了,眼前這位面容消瘦的軍人,正是近兩年沒有公開露面的陳毅外長。陳毅與外賓一一握手。西哈努克親王雙手緊緊捧着陳毅的手連聲問候。翻譯們個個喜形于色:陳老總身體很好,還能回外交部領導工作!

  
      深夜兩點,吳桓興院長如約走進人民大會堂邊廳,剛剛開完會的周恩來總理步履輕快地迎過來,沒開口先綻出笑容:“吳院長,我要報告你個好消息,陳老總吃烤鴨了,吃得好香!我甚至有這樣想法,會不會是醫生弄錯了?

  
      陳老總恐怕不是癌症!有這種可能嗎?”

  
      吳桓興被周恩來的動情言語,閃爍着希望的眼神深深感動了,可是,他是醫生,不能向總理隐瞞真情:“最近301醫院給陳總拍了片子,懷疑已經有肺轉移,不過陳總有毅力,适應性強,隻要他有食欲,我一定盡力延長陳總的生命??我要讓他親眼看到中國進入聯合國??”吳桓興說不下去,老淚橫流。

  
      周恩來久久握住吳桓興的雙手,用力搖晃着說:“謝謝您,吳老!”

  
      藍天無垠,碧海萬頃,白帆點點,海鷗翩翩。一片金色平坦的沙灘上,撐着一把紅白相間的太陽桑傘下,暫時離開301醫院來北戴河療養的陳毅和朱德、聶榮臻3位元帥席地而坐,談天說地,道古論今。一陣陣坦蕩、豪放的笑聲,被拂面的海風送出去很遠很遠,相比之下,這裡沒有人監視,沒有冷眼惡語,幾十年并肩戰鬥的經曆,從哪裡都能扯出話題。3位開國元勳每天結伴,歡聲笑語從未間斷。

  
      周恩來專程到北戴河會見西哈努克親王。晚飯後去看望陳毅,再三囑咐:安心休養,四屆人大就要召開了,希望他早日康複。

  
      農曆7月13日,是陳毅七十壽辰。陳毅挽着聶榮臻的胳膊,笑吟吟他說:“今年建軍45年,我們參軍45年,來,我們兩個老戰友、老朋友,老同鄉又是老頭子,一塊合影留個紀念吧!”

  
      石階下,兩位元帥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軍裝,面對照相機,坦蕩、莊重地笑着。

  
      不多久,“九・一三”事件發生,林彪、葉群等出逃,摔死在溫都爾汗。

  
      在中央召集的老同志座談會上,陳毅帶着病痛兩次作長篇發言,滿腔義憤地将紅軍創建初期林彪的曆史真實面目作了系統、全面的揭發!經過這次竭盡生命全力的搏鬥,陳毅躺倒了,從此再沒下過床。

  
      為了挽救陳毅的生命,保證治療效果,周恩來親自批示:将陳毅轉到北京日壇醫院,并親筆批準日壇醫院為陳毅作胃腸短路手術。

  
      陳毅病重的消息在老同志中傳開了。

  
      周恩來走進陳毅病房,寬慰病人沉重的心。劉伯承被人攙扶着走進病房,他以手代眼,緊握了陳毅的手。朱德夫婦、聶榮臻夫婦、徐向前、李富春都來看望。王震經常逗留在陳毅床邊,他怕陳毅寂寞,總是帶着小孫女。喬冠華帶來聯合國遇到的老朋友的問候。葉劍英幾乎每天來探望。李先念看罷陳毅退出病房時淚流滿面。

  
      1972年1月4日,陳毅體溫略微下降,神志恢複清醒,他認出守在床邊的妻子和4個孩子,嘴唇蠕動着,女兒姗姗把耳朵貼近爸爸唇邊,終于聽清了:“??一直向前??戰勝敵人??”這是陳毅留給妻子兒女唯一的遺言。

  
      1972年1月6日深夜11時55分,陳毅永遠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哭聲驟然四起??

  
      放下電話,望着桌上的政治局委員一一圈閱的文件,周恩來沉重地歎息一聲。按照文件上所定的規格:陳毅的追悼會由軍委出面組織,悼詞連頭帶尾僅600字,簡曆還占去一半篇幅。

  
      宋慶齡副主席、西哈努克親王,以及許多民主人士都要求參加陳毅的追悼會。但是當時的政治局規定不允許參加,周恩來無權改動。

  
      1月10日,中南海“遊泳池”。午飯後,照例午睡的毛澤東突然緩緩坐起身:“調車,我要去參加陳毅同志追悼會。”

  
      “遊泳池”打來的電話,驅散了周恩來的滿臉陰雲,他立即撥通中央辦公廳的電話,聲音宏亮有力:“凡是提出參加陳毅同志追悼會要求的,都能去參加。”周恩來的“大紅旗”風馳電掣超過毛澤東專車。待毛澤東主席在八寶山下車時,周恩來已用電話調來報社、電台的記者、攝影師。

  
      八寶山休息室裡,毛澤東清淚兩行,他握着張茜的手,話語格外緩重、沉痛:“我也來悼念陳毅同志,陳毅同志是一個好同志!”又對陳毅的孩子們說:“要努力奮鬥喲!陳毅為中國革命、世界革命作出貢獻,立了大功勞的,這已經作了結論了嘛!”張茜攙扶着毛澤東走進會常在鮮紅黨旗覆蓋下的陳毅骨灰盒前,毛澤東深深地三鞠躬。會場裡嗚咽之聲驟然形成高潮,是為陳毅,也是為“文化大革命”以來蒙受屈辱的一切同志。

  
      陳毅逝世的訃告向全國全世界公布了。在陳毅遺像前,毛澤東臂纏黑紗與張茜親切握手的大幅照片刊登在《人民日報》頭版。傾注深情和思念的唁電、唁函立刻從世界各個大洲和全國四面八方紛紛飛往北張茜曾徹夜不眠,回憶整理出毛澤東主席在追悼會時的全部說話内容。張茜被确診為肺癌晚期,手術後,她毅然選擇了自己生命的最後戰鬥崗位:把陳毅用鮮血和生命寫成的大量詩詞整理出來,是非功過,人民評說!鉛印本、油印本、複寫本、抄寫本,終于把陳毅那一首首用血與火凝煉而成的詩章,在中國大地上傳開了。張茜握着全國各地寄來的慰問信,蒼白浮腫的臉上呈現出寬慰的笑容。

  
      1974年3月她默默地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陳毅的精神、張茜的微笑永遠留駐在中國的大地上!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