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馮堇剛才還覺得他遇事冷靜, 沒想到一轉眼他竟如此沖動!張口便是要弑君!
“殿下先冷靜些,你現在沖到宮裡去,别說輕易殺不了他, 便是僥幸成了, 殿下可曾想過後果?”馮堇勸阻道。
“隻要能殺了他, 哪怕朝堂震蕩又如何?等太子即位, 朝堂很快就會安定下來。”紀煊沉聲道。
“那殿下呢?殿下背上弑君之名,你覺得太子會放過你嗎?會放過和殿下關系密切之人嗎?到時候整個豫王府,還有薛家衛家姚家,甚至凡是和殿下有過往來的,怕是都逃不了幹系。還有太後娘娘, 太子或許會遵循孝道留太後娘娘一命, 可殿下若死了,你讓太後娘娘後半生該怎麼過?”馮堇苦苦勸解。
紀煊額頭憤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沉默片刻, 終究還是冷靜了些:“你說的沒錯,此事,确實該從長計議。”
見他終于不那麼沖動了,馮堇不由松了一口氣。
“等等,我在宮外建府都沒能逃過他的毒手, 那母後在宮裡……”紀煊一想到紀岷很有可能表面孝敬母後,實則惡待母後, 他便滿心驚慌憤怒。
難怪, 難怪母後早些年一直是讓他做個富貴王爺, 近些年卻漸漸生出野心, 總是勸他奪位。
定是母後在宮裡受到欺淩, 暗裡吃了許多苦, 識出紀岷的真面目,才會如此。
見紀煊又要往外沖,馮堇剛松下來的一口氣又提了下來,她連忙拉住他:“殿下冷靜些,本朝以孝治國,聖上應該不會對太後怎麼樣的。”
“你讓我如何冷靜?紀岷人面獸心,母後在宮裡不知吃了他多少苦,受了他多少欺淩,不行,我得立刻進宮救她出來。”紀煊激動道。
“殿下要以什麼名頭接太後出宮?”馮堇質問,“太後不僅是殿下的母後,也是聖上的母後,他絕不會允許殿下接太後出宮,讓自己落下個不孝的罪名。”
“就算不能立即救母後出宮,我也要進宮看望母後,确認她現在的處境!”紀煊堅持道。
“殿下擔心太後急着入宮我能理解,隻是千萬不能讓人察覺到殿下有任何異樣,否則太後在宮裡的處境怕會愈發艱難。”馮堇勸阻道。
“那你說,我要怎麼樣,才能不被人察覺到任何異樣?”紀煊妥協道。
馮堇想了想,讓人上了一壺滾燙的熱茶,拉着他坐下來,告訴他喝完三盞茶才許離開。
紀煊因着心急,喝第一盞茶時被燙了好幾下,嘴裡險些燙起了燎泡,喝第二盞茶時他便多吹了吹,仍舊很是燙嘴,到第三盞茶時,他終于心平氣靜下來,等茶晾到溫熱才入了口。
馮堇見他神色終于恢複平靜,看不出什麼異樣,才放了他從隔壁包廂離開,自己則多待了一會兒,才一個人離開東風樓。
紀煊一路直奔皇宮,到了母後宮裡,見母後竟在親手縫制給嬰兒穿的小衣裳,他不由納悶:“母後這是在給誰縫衣裳?沒聽說宮裡最近有妃嫔誕下皇嗣啊。”
“傻孩子!當然是給哀家未來的孫兒孫女們縫啊。”太後擡頭笑道。
紀煊愣了下才明白母後原來是給他未來的孩子縫的,可他尚未成婚,更不知何時會有孩子,母後現在就縫上了,難道是自知命不久矣,才特意提前預備上?
紀煊心下一沉,當即摒退下人,将魯嬷嬷也趕了出去,确認殿中沒有外人了,才坐到母後跟前,小聲問道:“母後,皇兄這些年可是對您非常不好?”
太後手中拿的針線微頓,隻是一瞬便繼續縫制起來,不解道:“你皇兄待我素來孝敬,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紀煊看着母後帶笑的面容,試圖從她臉上分辨出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可她神色如常,他實在分辨不出來,隻好繼續問道:“皇兄這些年,當真沒有欺淩于您,暗地裡讓您吃苦頭?或是給您下毒?”
“下毒?”太後停下手中的針線活,緊張道:“你這麼問,可是他給你下毒了?還是他欺負你了?”
紀煊自然不想讓母後擔心,連忙搖頭道:“沒有,皇兄怎麼可能給我下毒?他一向最是寵愛我,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今日為何突然進宮,問這些奇怪的話?”太後一臉狐疑。
“兒臣隻是突然想到,母後在兒臣幼時總是告訴兒臣做個富貴王爺就好,為何近些年突然改了主意?可是皇兄表裡不一惡待母後,使母後在宮裡處境艱難?”紀煊問。
“你皇兄是不是表裡不一哀家不清楚,不過他膽子再大,也不敢對哀家不孝,不然哀家拼死也要讓他落個不孝的罪名,讓他被全天下人唾棄!”太後說完,又道:“這些年是哀家生了妄心,不過上次馮家那個小姑娘倒是點醒了哀家,不該将自己的妄念強加在你身上,哀家這把歲數了,該頤養天年了,也折騰不起了。哀家現在沒有别的念想,隻盼着你能快些将那個小姑娘娶回家,多生幾個孩子,哀家便心滿意足了。”
紀煊見母後又提起生孩子的事,不免有些不自在,即便阿堇有一天真的同意嫁給他,他也不會再讓她生孩子了。女子生産太過兇險,他不想再一次失去她。
“母後您還這般年輕,怎麼就急着抱孫子了?您若真想抱孫子,皇兄那麼多孩子,您直接抱一個到膝前養着,皇兄絕不會不同意。”紀煊于是道。
太後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皇兄又不是哀家肚子裡生出來的,他的孩子跟你的孩子,那能一樣嗎?”
“好好好,您願意等我娶妻生子,那就等着吧。”紀煊敷衍了一句,心裡到底還是不放心,又問了句:“母後身體近來如何?可有任何不适之處?要不兒臣下次帶幾名宮外的大夫進宮來給您好好診個脈?”
“去去去,宮裡太醫三天兩頭地請脈就夠煩人的了,還用得着你從宮外請大夫?宮外的大夫醫術再好,還能比得過宮裡的太醫?”太後直擺手道。
紀煊不好明說懷疑皇兄暗中給她下了慢性毒.藥,隻好換了個說法:“皇兄可有特意送母後什麼随身之物?”
“這宮裡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皇兄派人送來的,你指的是哪一件?哀家吃的住的用的,你是不是想一樣樣挨個查過去?”太後有些生氣道。
“以防萬一,确實應該挨個查驗一遍。”紀煊點了點頭。
“你查得了一日,還能查得了一世麼?哀家乏了,你且退下吧。”太後頗為不耐煩道。
紀煊沒辦法,隻好先退下了。等回頭找個信得過的大夫,僞裝一下帶進宮,再給母後診脈。
馮堇從東風樓出來後,先在東市逛了逛,買了些東西,便又回到東風樓。
等到紀煊從隔壁包廂出現,她連忙問他:“太後娘娘怎麼說?”
“母後說紀岷對她素來孝敬,沒有惡待之處。不過,我這心裡還是不踏實,興許紀岷也對母後下了什麼慢性毒.藥,回頭我找機會帶一名大夫入宮給母後診脈,若無礙便罷了,若母後脈象有異,我必加倍奉還!”紀煊冷聲道。
馮堇稍稍放下心來,她就說聖上再怎麼樣,為了仁孝之名,也會好好孝敬太後。
“殿下若實在擔心,等我明日回宮,可以去求見太後,幫你探問一二。有些事可能太後怕你擔心不好開口,興許會願意跟我說說呢。”馮堇提議。
畢竟皇宮那種地方,若想讓一個人過得不舒服,有時候不必大費周章,隻需從一些細枝末節處下手即可。比如夏天多給些冰能讓你着涼,少給些冰又能讓你酷熱難耐。再比如吃食上故意做得不合口味,本該吃清淡的,偏要給你上大魚大肉。
凡是吃的穿的住的用的,甚至是屋裡熏的香,院裡種的花,總能想到法子讓你感到不适。
這些細枝末節的,太後娘娘許是好面子不好跟豫王開口講,但跟她一個小姑娘講卻是沒事的。
紀煊猶豫了下,還是點頭應下了。
翌日,馮堇休完假回到長明宮,先請示了國師,才帶着自己親手雕刻的一塊菩薩玉佩去求見太後。
意外的是,太後非但沒有故意晾着她,也沒有趕她走,而是很快就宣了她進去。
太後見到她很是驚訝:“馮女官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上次臣一時失言多有得罪,今日特意來向太後娘娘賠罪。”馮堇說完,取出裝玉佩的匣子呈了上去,“這是臣親手雕刻的菩薩玉佩,希望菩薩能保佑太後娘娘健康安泰,長命千歲!”
魯嬷嬷接過匣子,見匣中确實隻裝着一塊菩薩玉佩,便呈給太後。
太後取出玉佩看了看,笑道:“早就聽聞馮女官一手雕工出神入化,今日一看果然不虛。更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哀家便收下了。”
孝心?馮堇心想太後一定是誤會了什麼,卻又不好開口解釋,隻好道:“太後娘娘謬贊了!不過太後娘娘若是喜歡,臣日後刻了好的,便再給娘娘您送過來。”
“哀家怎能偏你一個小姑娘的東西?”太後說完吩咐魯嬷嬷,“你去哀家私庫裡挑些好東西,甭管是珠寶首飾還是布匹香料,都多挑一些過來,哀家記得今年還有一匹鲛雲紗沒裁,也拿過來,還有哀家帶進宮的那套紅翡翠頭面,都一起拿過來。”
“那套頭面可是太後娘娘您當初嫁進宮時的嫁妝……”魯嬷嬷驚訝道。
“哀家讓你拿過來你就拿過來!”太後不悅地打斷她。
馮堇站在殿下沒有出聲,隻聽到鲛雲紗時眼睫顫了下。不過今日無論太後賜她何物,她都不會拒絕,因為,很有可能太後不好說出口的話,會通過給她賞賜來暗中傳達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