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翌日, 馮堇還沒起就聽到新燕和春岸兩人在外面嘀咕。
“王爺昨晚離開咱們院子後,竟然哪個院子都沒去,也沒去同王妃娘娘圓房。”
“什麼?那王爺昨晚歇在哪兒?”
“聽說是歇在前院書房裡了。”
……
馮堇聽了有些驚訝, 卻并不怎麼在意, 他歇在哪兒又與她何幹?
辰時, 她去正院給王妃請安, 見到了昨日一同嫁進豫王府的劉側妃和蕭側妃,還有早就進了王府的俞夫人等姬妾。
許是知道王爺昨晚去過她院裡,她們看她的眼神都有些異樣。她微低下頭,避開她們的打量。
等王妃出來後,劉側妃便公然嘲笑起王妃來:“還以為王爺不顧身份也要娶王妃是有多喜愛王妃呢, 沒想到大婚之夜, 王爺連王妃的院子都沒踏進去一步,反倒去了王妃這位庶妹的院子, 難怪王妃要效仿古制帶個媵妾一起嫁進王府, 原來是早就知道不得王爺喜愛,打算靠着庶妹來争寵呢!”
劉側妃這一番話既挑撥了她和五姐的關系,又成功引起在場所有人對她姐妹二人的敵視。
馮堇并不打算在王府久留,更沒有争寵的心思,也就沒有把劉佩珊這番話放在心裡。
不過她看到五姐寇紅的指甲掐到手心裡, 顯然是極為生氣,偏偏面上仍舊挂着端莊的笑容:“劉妹妹說笑了, 王爺想去哪個院子就去哪個院子, 咱們既嫁進了王府, 便都是自家姐妹, 一切以服侍好王爺為上, 萬不可心生嫉妒。”
“就怕王妃沒有機會服侍王爺呢。”劉側妃諷笑道。
馮蘅強壓怒火:“劉妹妹若能得王爺專寵, 我自會為你高興。”一句話便又将仇恨拉到劉側妃身上。
劉側妃卻絲毫不懼:“那就承王妃吉言了。”
兩人争鋒相對時,蕭側妃隻一臉清高地坐在一邊,顯然是不屑于與她們相鬥。
而一衆舊人中,那位容色最出衆的俞夫人也是一聲不吭,隻時不時地掃馮堇一眼。
馮堇看在眼裡,心裡卻平靜如水。
王妃明豔似牡丹,劉側妃豔若桃李,蕭側妃清高如蘭,俞夫人清麗如梅,還有其他許多美貌姬妾,豫王坐擁如此多風格各異的美人,想來很快就會将她抛到腦後,那時她便有機會逃出王府了。
請完安,其他妃妾都離開了,五姐唯獨把她留了下來。
“七妹,我也是昨天出嫁前才聽母親說,原來王爺想娶的人是你。我占了你的王妃之位,你不會怪我吧?”馮蘅握着她的手,滿臉歉疚道。
馮堇搖搖頭:“是我當時用五姐的名字騙了王爺,要怪也是五姐怪我才對。”
“傻七妹,我怎會怪你呢?我感謝你都還來不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喜歡上王爺了。”馮蘅笑着道。
“五姐不怪我就好。”馮堇松了口氣,她騙了豫王,才引來這一場婚事,算起來,是她愧對五姐,幸好五姐是真的想嫁給豫王。
“七妹,我知道你不想嫁給王爺,可咱們既然已經嫁進來了,就沒有回頭路了。你也看到了,剛才劉側妃仗着出身有多嚣張,以後咱們姐妹可要守望相助,不然如何敵得過劉側妃她們。”馮蘅勸解道。
馮堇雖不想争寵,卻不好直說,馮蘅若是知道了她想逃出王府,潘氏也就知道了,到時候定會以三哥做要挾。
“是,都聽五姐的。”馮堇于是乖巧道。
新婚第二晚,馮堇本來早早熄了燈準備睡覺,卻沒想到豫王又來了。
房中隻留了起夜的燈,隐隐綽綽的,她看到他袍擺上的四爪金龍似要飛出來一般,就如他桃花眸中那頭兇獸,仿佛随時準備撲上來将她吞吃幹淨。
眼見他一步步靠近,她吓得坐了起來,将錦被擁在身前,聲音微顫道:“你别過來!”
紀煊知道自己昨晚吓到了她,可沒想到将她吓到了這種地步。他還沒走近,她竟怕得開始發抖了。
她這副驚恐的模樣,倒是像極了林間被圍獵的麋鹿。
她身上隻着了寝衣,烏發柔順地散落在肩上,稱得雪膚桃腮、清靈绯麗。
她抱着被子縮成一團,看起來嬌小柔軟,讓他有種攬她入懷的沖動。
但他怕吓到她,便沒再上前,隻停下腳步,遠遠地欣賞着她的美麗。
馮堇沒想到豫王竟真的伫了足,不過,他雖停了下來,卻仍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猜,他應該是吃軟不吃硬的,否則昨晚她流淚時,他也不會停下來放過她。
既如此,興許她可以同他好好講道理,而不是像昨晚那樣頂撞他。
馮堇于是咬了咬唇,柔聲道:“殿下昨日與王妃大婚,理應先同王妃圓房才是。”
紀煊聽了有些不敢置信,她在說什麼?他好心來看她,想給她頭一份恩寵,她卻讓他先去同王妃圓房?
“你的意思是,讓本王今晚去王妃院裡過夜?”他壓着怒火問。
朦胧的燭光下,他神色難辨。且他嗓音低沉,馮堇聽不出喜怒,便點了點頭道:“王妃見了殿下,一定會很開心。”
早上五姐說她們姐妹在豫王府要守望相助,她也幫不了五姐别的什麼,勸王爺去同她圓房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她隻管王妃開心,怎麼就不想想他會不會不開心?
紀煊心中怒火更盛,卻仍舊壓抑着,隻突地笑了一聲:“你和你五姐,還真是姐妹情深。”
馮堇不明白他這一笑是什麼意思,便小心翼翼道:“五姐素來端莊賢惠,定能服侍好王爺,幫王爺打理好王府。”
她現在幫五姐多說幾句好話,希望他們夫妻能夠幸福美滿,日後她有機會逃出王府時,希望五姐也能給她行個方便。
紀煊氣極,他堂堂豫王,還輪不到她一個媵妾來做他的主!她五姐再端莊賢惠,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本不相幹的陌生人。她說的這些,他通通都不需要。
他沉下聲來:“你是不是還想說,祝本王和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馮堇聽他嗓音壓得極低,似是在壓抑着什麼,她沒多想,隻有些驚訝他竟然猜到了她心裡在想什麼,當即點頭奉承道:“王爺和王妃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相信日後一定能琴瑟和鳴、瓜瓞延綿、鴛鴦璧合……”
紀煊見她竟絲毫沒發覺他在生氣,還絞盡腦汁地想着更多的祝福語,他胸口的怒火一時壓抑到了極點,當即大步上前,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讓她再也無法說出那些氣人的話來。
馮堇突地被扼住咽喉,倒在床靠上,擡眼一看,隻見豫王滿面怒火,那雙桃花眼裡有憤怒、有不屑、有嘲諷、還有幾分殺意。
脖間的手越收越緊,她幾乎難以呼吸,她清楚地知道,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可,到底為什麼?就因為她騙了他那一次?他不但要讓她做最卑賤的媵妾,還要奪了她的性命?
她不能死,她不想死,她用盡全力想要掰開他的手指,卻如蚍蜉撼樹根本掰不動。
她隻能放棄掰手指,用力揮拳頭打他。可拳頭打到他身上,非但沒傷到他半分,反倒愈發激怒了他,以至于他手下加力,幾乎掐斷了她的最後一絲呼吸。
瀕死之時,她兩隻手胡亂揮打,一不小心摸到了床頭的瓷枕,她憑着求生的本能,抓起瓷枕便往他頭上砸去。
這一砸救了她的命,瓷枕破碎的那一瞬,掐住她脖子的那隻手倏地一松,她重獲呼吸,連忙大喘了幾口氣,又怕他緩過來會繼續要她的命,她立馬抓了塊碎瓷縮到床角,警惕地盯着他。
他站在床邊,身形依舊挺拔如松竹,仿佛那一砸絲毫沒傷到他,隻他的面色陰沉如水,像是随時能掀起一場暴風雨。
她驚慌不已,連握着碎瓷的手都開始發抖,她想,若他一定要殺她,她便是不能和他同歸于盡,也至少要帶走他一隻眼睛。
所幸,他盯着她看了幾瞬後,竟忽地轉身大步離開了。
她不敢放松,隻一眨不眨地盯着門口,防着他派人來抓她,可盯了許久,也不見有人過來。
她這才松了口氣,一低頭,看到滿床碎瓷,想到新燕和春岸那兩個憊懶丫頭可能早就歇下了,便自己收拾起來。
收拾着收拾着,竟看到有幾塊碎瓷上沾着血,原來,她竟砸傷了他!
可他為何沒有表露半分,也沒有暴怒之下殺了她,反而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難道他是回去包紮傷口了?等傷口處理好再來收拾她?
馮堇被這個念頭驚了下,連忙穿好衣裳,又帶了些金銀細軟在身上,悄悄躲到院子裡的一處假山中,想着他若是帶人來抓她,在房間裡找不到人時,一定會以為她逃出去了,絕對想不到她還躲在院子裡,到時候她再趁着王府人荒馬亂偷偷逃出去。
偏偏馮堇在假山裡等了一個多時辰,都沒等到他帶人來抓她,反倒等來了一大群蚊子。
七月底,正是蚊蟲最泛濫兇殘之時,最後,她實在扛不住,灰溜溜地又回了房間,把床上收拾幹淨,放下帳幔,隔絕蚊蟲的侵擾,合上眼睛睡着了。
紀煊一路回到前院書房後,才覺察到頭痛,他伸手一摸,便摸到一手的血,他面不改色,隻讓人取來一些冰塊,用帕子包着冰塊按住頭上的傷口止血。
回想到剛才在玉清院發生的事,他既後悔又慶幸。
後悔的是,他又沒控制住自己的怒火,還險些掐死了她。
慶幸的是,緊急之時,她用瓷枕砸了他一下,把憤怒到失去理智的他砸清醒了,救了她自己的性命。
想到自己已經接連兩晚憤怒到失去理智,紀煊有些驚疑不定。
他雖有脾氣暴戾嗜殺成性的惡名,可那都是他故意做給外人看的,省得朝中那些立嫡派還對他心存妄想,冀望着他能奪回皇位,也省得那些立賢派視他為眼中釘,總想着法子要他的命。
從何時起,他竟變得這般暴躁易怒了?
難道這些年他扮演纨绔久了,竟真的變成了暴戾嗜殺之輩?
不行,他不能任由自己變成那樣,他要想法子克制這暴戾脾氣。
第二天早上,睡得正沉的馮堇被兩個丫鬟叫醒,洗漱後匆忙趕往正院。
到正院時,其他妃妾已經都到了。不知是不是馮堇的錯覺,她感覺今日大家看她的眼神更異樣了。
“這麼熱的天兒,馮妹妹還穿着高領衣裳,不覺得熱得慌麼?”劉側妃意有所指道。
劉側妃這話一出,馮堇瞬間感覺大家看她的眼神十分複雜,似是既羨慕又嫉妒還有幾分恨意。
她愣了下,她們嫉妒她做什麼?難道她們也想體驗下險些被豫王掐死的滋味?
不過她突然間想到,昨天早上她照鏡子時,發現脖間有幾處紅痕,都是被豫王咬出來的。隻不過昨天那幾處紅痕位置低,印子淺,她多撲了些粉也就遮住了。
但今天照鏡子時,脖間那一大片深紅的掐痕是怎麼撲粉也遮不住的,她這才穿了高領的衣裳遮掩。
馮堇這才明白衆妃妾誤解了什麼,隻是這事兒實在不好解釋,她隻好輕咳兩聲道:“昨晚妾身貪涼在院子裡多吹了會兒冷風,今日早起便感覺好似着了風寒,冷得慌,這才穿了高領衣裳。”
劉側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嫌棄地用帕子掩住口鼻:“既着了風寒,便老實在院子裡待着,可别把病傳給了咱們。”
“側妃教訓得是,等給王妃請完安,妾身便立即回去。”馮堇應道。
說話間,王妃走了出來,馮堇見她眼下隐有烏青之色,雖用粉遮了,也還是有些明顯,顯然是昨夜沒有睡好。難道昨晚豫王離開後,來了王妃的正院?
很快,劉側妃的話解答了她的疑問。
“這都兩天了,王爺既沒有踏進正院一步,也沒有帶王妃進宮給太後皇上請安,明日回門,王妃難道要一個人回去?”劉側妃不掩嘲諷道。
馮蘅寇紅的指甲再次掐進手心裡,她微微一笑:“劉妹妹是羨慕我明日可以回門麼?其實側妃妹妹若能讨得王爺寵愛,讓王爺破格允你回門,本王妃也會為妹妹感到高興的。”
這下輪到劉側妃不高興了,她恨恨地看了王妃一眼,畢竟她刺王妃的每一句話,都可以回刺她自己。
衆妃妾請完安後退下,馮堇再次被王妃單獨留下進内室說話。
“聽說昨晚王爺進了玉清院後,沒一會兒就離開了。難道七妹你昨晚又拒絕王爺了?”馮蘅擔心地問。
馮堇點點頭:“昨日五姐說咱們姐妹要守望相助,我便勸了王爺來正院同五姐圓房。”
馮蘅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惱怒,她握住馮堇的手,感激道:“七妹心裡能記着我,五姐很是感激。隻是王爺顯然厭惡于我,七妹還是别再顧忌我了,抓緊機會先承寵才是。”
馮堇微微低頭,沒有回應,她勸王爺與五姐圓房,不僅是為了五姐,更多的,是因為她自己不想承寵。
馮蘅許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勸解道:“七妹,我知道你不想嫁進王府,可你接連兩晚拒絕承寵,就不怕真的惹惱了王爺,到時候降罪整個馮家?五姐知道,你向來不在乎家裡其他人,可你不能不管你三哥啊!”
馮堇本想說不至于因為她一個人牽連整個馮家,可想到昨晚豫王掐住她脖子時的狂怒眼神,她便有些說不出口了。
畢竟豫王昨晚是真的打算殺了她,對豫王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人來說,降罪整個馮家,似乎并非不可能。
她一時意氣惹怒豫王,很有可能連三哥的命也搭上。
“真的有這麼嚴重麼?”她不死心地問。
“七妹,豫王身份何等尊貴,你拒絕承寵忤逆王爺,便等于以下犯上,他怎麼降罪都不為過的!”馮蘅說。
隻是拒絕承寵便算是以下犯上了?
“那要是傷了豫王,會怎麼樣?”馮堇小心試探了句。
馮蘅臉色陡地嚴肅起來:“膽敢行刺豫王,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便是豫王不計較,太後和皇上也不會輕饒。七妹,你沒有傷到王爺吧?”
馮堇一聽如此嚴重,連忙搖了搖頭道:“我怎麼敢傷害王爺?”
“那就好。”馮蘅松了口氣,“你我姐妹二人既嫁進了王府,切記要謹慎行事,否則一旦行差踏錯,全家都要受牽連。”
“七娘記住了。”馮堇點點頭。
回到玉清院後,馮堇越想越後怕,昨晚她用瓷枕砸傷了豫王的頭,若他拿頭上的傷來說事,說她是刺客,定她一個逆賊之名,再牽連整個馮家,連帶三哥也丢掉性命,那該如何是好?
一整天下來,馮堇都懸心吊膽的,眼見着天色轉黑,她才終于下定決心,沐浴後從箱子裡翻出那身妃色婚服換上,對着鏡子精心妝扮了一番。
又讓新燕去把前天晚上沒用完的紅燭找出來重新點上,再準備一壺清酒擺到桌上。
一切準備妥當後,馮堇端坐在床前,等候豫王駕臨。
可一直等到戌時末,也沒見豫王過來,新燕等得不耐煩了,抱怨道:“折騰這麼大一通,王爺也沒過來啊。”
“我看王爺今晚不會過來了,夫人還是早些歇着吧。”春岸打了個哈欠道。
“你們倆困了便先去睡,不必管我。”馮堇道。
雖然她們都說這麼晚了他不會過來了,但她總有一種預感,他一定還會過來。
兩個丫鬟便真的沒管她,自去睡了。
馮堇獨自坐在紅燭下,一直等到亥時三刻,外面才傳來腳步聲,她連忙起身迎到門口。
看到門外的人果然是豫王後,她的心情一下子複雜起來,既安定,又忐忑,更多的,是懼怕。
“妾身恭迎王爺。”她躬身行禮道。
紀煊今晚本不想過來的,他怕自己又像前兩晚那樣,被她幾句話就氣到失去理智,再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可他在書房遲遲睡不着,便想着過來看看她脖頸上的傷,偏偏她今晚竟又穿上了前天那身妃色婚服,這婚服領子高,把脖子遮得嚴嚴實實的,什麼也看不到。
見她妝容精緻,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他微微訝異,她這是突然想通了?
馮堇見豫王遲遲沒有應聲,隻站在門口看着她,正忐忑時,就聽見他出聲道:“平身吧。”
紀煊說完越過她進了内間,見房中竟點着新婚夜才會用的紅燭,便問:“今晚并非新婚之夜,為何燃起了紅燭?”
馮堇她咬了咬唇,答:“為了應景。”
紀煊回過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應什麼景?”
馮堇有些羞澀,走到他身前,柔聲道:“妾身先幫殿下寬衣。”
紀煊沒有拒絕,任由她幫他脫了外衣。隻見她先将外衣放好,又來到桌前倒了兩杯酒,将其中一杯遞給了他。
紀煊沒接,喝酒會使人失去理智言行無狀。前天晚上他就是喝醉了酒,又被她激怒,才差點強要了她。今晚,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去理智了。
馮堇見他沒接酒,以為他是擔心她下毒,便主動喝了自己的那杯酒。沒想到他還是不肯接,看來他是真的怕她下毒毒死他。
紀煊知道她是誤會了他,正猶豫着要如何解釋,就見她将遞給他的那杯酒收回去自己喝了,動作之幹脆,他甚至來不及開口阻攔她。
俗話說,酒壯人膽,馮堇接連兩杯酒下肚,終于有膽量提起昨晚的事了。
“昨夜妾身一時不慎,傷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她懇求道。
紀煊恍然:“原來,你今晚又是穿婚服,又是點紅燭,還殷勤地給本王斟酒喝,就是怕本王追究昨晚的事?”
馮堇被他說中企圖,一時紅了臉:“那、殿下還打算追究嗎?”
紀煊見她面色酡紅,不知是醉的,還是羞的,便故意道:“本王追不追究,隻取決于你的表現。”
馮堇本就下定了決心,聽到他這麼說,便主動牽起他的手,拉着他到床邊坐下。
本以為到了這一步,就該輪到他主動了,可他偏偏不動如山地坐在那兒,什麼都不準備做。
她無奈之下,隻好羞紅着臉湊近他。
紀煊本意隻是逗逗她,沒想到她竟真的主動獻起寵來,他連忙頭一偏避了過去。
馮堇本是閉着眼睛親過去的,卻沒料到親了個空,她睜開眼睛,才看到他把頭偏了過去。
他這是什麼意思?馮堇心下正疑惑,就聽到他在她耳邊問了句:“本王送你的定情信物呢?”
定情信物?她怔了下,才記起來他說的是他在醉春園送她的那串禦賜佛珠。
本來那晚她一回無塵院便想将那串佛珠銷毀的,可顧忌到那串佛珠是禦賜之物,便沒敢真的銷毀,隻尋了個木盒收了起來,這次嫁到豫王府便也帶了過來。
馮堇隻好起身從首飾箱裡翻出那串佛珠,回到床前雙手遞給他。
紀煊接過佛珠,見佛珠還是同他數月前送給她時一樣,沒有多一絲痕迹,便知道這幾個月來,她從未戴過這串佛珠。
他要她取來這串佛珠,自是有緣由的。
她是他的侍妾,她主動向他獻寵,他沒有推拒的道理。但前提是,她必須是自願的。
紀煊于是陡地沉下臉來,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假冒身份蒙騙禦賜之物!”
馮堇猝不及防就被扣上了這樣一頂罪名,吓得當即跪了下去:“妾身并非有意蒙騙,求殿下恕罪!”
“既然你誠心認錯,本王便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且說說,那晚在醉春園同本王定情的,究竟是何人?”紀煊問。
若她承認是馮七娘,便代表她認可了那日,她和他是定了情的。
相反,若她堅稱是馮五娘,那他便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馮堇直覺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可能決定了她的生死,她咬了咬唇,終究還是低下頭去,溫順道:“是馮氏七娘,馮堇。”
她聽到頭頂傳來他愉悅的笑聲,緊接着,他用佛珠挑起她的下巴,低沉的嗓音帶了一點沙啞:“馮氏七娘,你可願承寵?”
她眼睫微顫,心裡劇烈掙紮了一番,到底還是張口道:“妾身願意。”
紀煊從未如此愉悅過,剛剛她承認和他定情的是馮七娘,他松了口氣的同時,心底竟泛起了一絲甜。
他問她可願承寵,她說願意,那他還有什麼推拒的理由?她是他心心念念了數月的女人,今晚,他終于可以徹底得到她了。
“既如此,便寬衣罷。”他說。
馮堇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他這是在故意羞辱她!偏偏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從。
于是,她當着他的面,一件一件地将妃色婚服脫下……
紀煊沒想到她看起來嬌柔保守,行事卻如此大膽奔放。他隻是讓她寬衣,可沒讓她當着他的面寬衣。
見她一件一件地将婚服脫去,玲珑的身體曲線越來越明顯,露出越來越多的雪白肌膚,他喉嚨滾了滾,突然覺得熱得慌。
所幸她脫到隻剩亵衣時停了下來,不然他真怕他身體裡那把火會将他燒成灰燼。
馮堇正準備從豫王身邊爬上床,卻不知怎地絆了一下,竟恰巧摔進了他懷裡。
紀煊本來費了極大力氣才壓制住身體裡的那把火,誰知她竟主動投懷送抱。
她如此主動,他又豈能落後?
馮堇正要從他懷裡爬起來,誰知一個天旋地轉便倒在了床上,而他壓在她身上,眼神明亮得吓人。
他眸色如墨,藏着濃到發稠的暗欲,可他卻不慌不忙,隻撚着那串佛珠緩緩劃過她的肌膚,帶起她的一陣陣顫栗,似是要用這串佛珠在她身上烙印下他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他這麼做的真意,他竟是在試探她的…
馮堇險些沒忍住,忙咬住唇,暗罵自己沒出息,隻是輕撫幾下竟就讓她丢了盔甲。
紀煊沒想到她身體如此敏感,見她羞恥地咬唇,便輕笑一聲,用手指摩挲了下她的唇瓣,誘哄道:“乖,别咬!”
馮堇松開唇,他卻趁機吻了下來,偏偏他吻的時候神色極為認真,似是在做極重要的功課,又像是在細品什麼佳肴一般。
她被他吻得頭腦發暈,便忍不住去想,他不知是吻過多少女子,才練得這麼熟練的吻技。
不過很快,她推翻了自己的判斷,因為他似乎遲遲不得法,等到終于成功了,卻又片刻間丢盔卸甲了。
她背過身去,強忍着笑,原來京城第一浪蕩子也有如此生澀的時候。
雖然她是背着身笑,可她肩膀的抖動卻是隐藏不了的,紀煊一時既氣惱又迷茫,他以前雖沒幸過女子,可他身為纨绔,什麼沒見識過?這次大婚前,還特意找了避火圖來看。
明明前面都還好好的,他成功地找到了她肌膚的敏感處,也吻得她動了情,怎麼到了後面,竟……
為了證明自己沒問題,紀煊重新将她攬進懷裡……
窗外不知何時起了風,一陣陣急風撲打着窗棂,欲從窗縫處擠進來,給這滿室旖旎降降溫。
馮堇是累到極緻時,才在急風的呼嘯聲中閉上眼睛睡着了。
紀煊之前在妓館偶然撞見别人行事時,隻覺得醜陋惡心,也不明白為何天下男人都喜好那檔子事兒。
今夜看着她在他身下荼蘼綻放,他才明白,這的确是一件極美妙,且令人上瘾的事。
見她睡着了,紀煊不得不偃旗息鼓,叫了水親自給她擦洗幹淨,才擁着她一起睡了。
紀煊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睡覺時有美人在懷,以至于他第二天一大清早就醒了。
見她清靈精緻的面龐上,還殘留着昨夜的酡紅糜豔,他喉頭微動,但到底沒忍心吵醒她,隻親了親她的臉頰,便側躺在一旁欣賞這海棠春眠的美景。
等到馮堇自然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看到豫王正單手側撐在她身旁,嘴角還挂着餍足的笑容,她便瞬間回想到昨晚的靡亂,忍不住耳根一紅。
察覺到身上是幹淨清爽的,她有些疑惑,難道昨晚她睡着後是他幫她擦洗的?
想到這點,她耳根的紅一下子蔓延到了臉上。
紀煊是眼看着她從耳根紅到臉上的,他既驚奇又好笑,她行事那般大膽奔放,卻又如此容易害羞,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既然她醒了,他便不必再忍了。
馮堇見他湊過來似要吻她,忙道:“今天不是回門之日嗎?殿下怎麼還在這兒?”
紀煊抓住重點,挑眉問:“你想回門?”
馮堇其實從未想過回門一事,畢竟連側妃都沒資格回門,更何況區區媵妾?
但他既然主動提了,她自然就心動了。
前些日子三哥被嫡母找借口支回金州老宅去了,因而并不知道她被嫡母逼作媵妾,她之前托人給三哥遞了信,算算時間三哥也該回來了。她想回馮府看看三哥回來了沒。
“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紀煊肆意一笑:“本王說可以,誰敢說一個不字?”
他本沒打算今日陪王妃回門,但她既然想回門,他便勉為其難去馮府走一趟。
就這樣,馮堇頂着許多人、包括五姐的異樣目光,跟着豫王上了最前頭那輛馬車。
她心知這不合規矩,回門之日本該王爺和王妃同乘一輛馬車,但她身為媵妾跟着王妃回門本就不合禮儀,便顧不得那許多,硬着頭皮握住了豫王拉她上馬車的手。
馬車上,紀煊察覺到馮堇的緊張忐忑,便捏了捏她的手表示安撫。
馮堇看了眼身側矜貴俊美的男人,心裡莫名安定了些。
到了馮府,紀煊本想拉着馮堇一起下馬車,她卻将手抽了出去,他知道她心有顧忌,便沒勉強她。
馮堇松了口氣,若他牽着她的手下車,真不知道馮家衆人會怎麼想。
她跟在他後頭下了車,掃了眼門前迎接的一衆人等,卻沒發現三哥,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三哥若是收到她托人遞的信,定會第一時間趕回來救她,可他到現在都沒回來,難道是遇上什麼事耽擱了?
馮家衆人見王妃從第二輛馬車上下來,而本不該出現的馮堇卻跟着豫王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俱都吃了一驚。
馮興綸和潘氏都假裝沒看見馮堇,隻熱情地招待豫王和豫王妃。
紀煊見他們對兩個回門女兒如此區别對待,便沒搭理他們,回頭問馮堇:“七娘,你出閣前住在哪間院子?”
馮堇雖有些驚訝,還是答道:“回王爺,是無塵院。”
“帶本王去看看。”紀煊今日來馮府,唯一想看的,就是她出嫁前的閨房。
豫王發話,其他人自然不敢阻攔,馮堇便帶着他一路往無塵院去了。
到了無塵院門口,紀煊頓足,看了眼上方的牌匾,問:“這三個字是你題的?”
馮堇有些驚訝:“王爺如何猜到的?”
“這中間的塵字,和你刻在菩薩玉佩上的塵字幾乎一樣。”
馮堇更驚訝了,她所刻的每一塊物件上都會刻一個塵字,隻是刻得極小,且都刻在隐蔽處,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到,他是怎麼發現的?
紀煊之所以能發現,自然是因為他自得了那塊菩薩玉佩做定情信物後,便每天随身佩戴,時不時的就拿到手裡把玩。
不像她,竟然從沒戴過他送她的佛珠。看來以後,他得讓她多戴戴那串佛珠,畢竟,那是他送她的定情信物。
紀煊擡腳跨進了無塵院,一路來到她的閨房,掃了眼房中的物件擺設,皺眉道:“怎地如此簡陋?馮家就是這麼養女兒的?”
馮堇不好說她最初搬進來時這裡更加簡陋破敗,隻道:“陋室小院,自然比不得王府奢華。”
紀煊聽出這話的不滿,便長臂一攬将她攬入懷中,低頭一笑:“阿堇這是在怪本王沒能早些将你迎入王府?”
阿堇?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喚她。
在紫雲庵時師傅師姐們都喚她無塵,回到馮府後馮家人多喚她七娘。堇這個名字,通常隻有五姐六姐取笑她時拿出來說一說。至于旁的時候,沒有人會喚她的名字。
馮堇蓦地一羞,低頭道:“妾身不是這個意思。”
紀煊見她又害羞了,便忍不住調笑道:“那就是怪本王沒能早些遇見你?本王若是早些遇見你,定不會看着你住在這樣的陋室小院裡,一定早早地将你娶回去做童養媳。”
馮堇聽到他這番胡言亂語,一時又羞又臊,什麼童養媳,那都是平民小戶裡才會有的,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還是先帝唯一嫡子,怎麼可能娶什麼童養媳?
她忍不住擡頭瞪了他一眼:“王爺莫要拿妾身取笑。”
“傻阿堇,本王憐你都來不及,又怎會取笑你?”紀煊說着便低頭吻了下去。
馮堇驚了下,這裡可是馮府,今天還是王妃回門之日,他怎麼能……
她吓得連忙要後退,卻被他掐住腰動彈不得,隻能被迫地承受這一吻。
她雖然不想嫁進豫王府,但在昨夜之後,她才意外發現,自己竟然并不抵觸與他親熱。
畢竟他是神君降世谪仙下凡一樣的人物,她同他親熱,反倒有種自己玷污了神仙的感覺,昨天晚上她還仿佛有種自己吃了神仙肉的錯覺,飄飄欲仙,似浮在雲彩上一般。
紀煊察覺到她有些情動,便撬開她的牙關,加深了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