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跳與不跳
那天晚上唐遠沒去上晚自習。
元謙問宋亦川,宋亦川神色冷淡,“他沒跟我一起回來。”
“……哦。”元謙知道他倆下午出去打球了,沒想到還會分開。
晚自習都上了兩節了,唐遠很少曠課,元謙不放心,跑回宿舍找他。
等再回來,他臉上不再有肉眼可見的焦慮,宋亦川猜人多半就在宿舍裡。
果然回去時唐遠面朝裡躺在上鋪,底下不斷有人走動,說話的聲音不小,他卻自始至終保持同一個姿勢半點沒動,像是白天透支了精力,這會真睡着了。
洗漱完宿舍熄燈,宋亦川爬上床,很快也睡了過去。
這之後連着幾天他沒和唐遠說過話,一個教室前後桌坐着也像完全不認識。
日子照樣過,學習照樣緊,有限的時間留給他們交流的機會本也不多。
宋亦川有天晚自習前下了趟樓,回來時遇到唐遠,在樓梯上,教學樓和實驗樓中間有廊橋連着,兩邊廁所共用,但通往實驗室的樓梯卻有單獨的,隻是很少會有學生從這裡經過。
昏暗的樓梯口沒有燈,唐遠獨自一人坐在台階上,微弱的光線照進角落。
他手腕搭着膝蓋,指尖攥一點忽明忽滅的猩紅,竟是在抽煙。
待看清楚來人,唐遠站起身,和宋亦川擦肩而過,他往下走,剩的半截叼進嘴裡,未散的煙溢了出來。
宋亦川輕咳了聲,轉頭看向他背影,“上課了。”
唐遠沒有停頓,徑直走了下去。
第二天上午課結束,去小食堂吃飯,宋亦川還是跟謝瑤一起,謝瑤會在門口等他,他也讓她等,這兩人要互相沒點意思絕對就是在耍觀衆玩了。
唐遠最煩人膩膩歪歪,幹脆眼不見為淨,他平時跟楊啟帆各走各的,今天卻故意下到二樓去等他,就是怕一會路上又跟他倆撞見。
一班教室後排他和元謙的位置空着,老田這節課拖堂了,唐遠背轉過身,朝下看,剛好看到宋亦川和謝瑤從實驗樓的樓梯口出來。
“這麼急着是想回來了?”老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他身後。
“哪能呢。”唐遠笑,“我回來您不得傷心嗎。”
“你還知道。”老田瞪他一眼,一班這回隻考上去兩個,要再掉一個下來,絕對丢份丢到家了,“馬上月考了,給咱們班争口氣,别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敢下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唐遠跟她保證,可保歸保,身為帶了他兩年的班主任,老田怎麼會不知道他屬哪路貨的呢。
唐遠估計她比他還沒信心,也是慘,要是哪天他掉下來還沒人頂上去,一班可就真成笑話了。
一旁圍觀了全程的楊啟帆待老田走後狠歎了口氣,“愁啊,真愁,攤上你這麼個不争氣的,魚尾紋都愁出來了。”
唐遠沒說話,往樓梯口走,楊啟帆追過去,順手搭上他肩膀,“哎我說你這跟誰生氣呢,這麼多天沒個笑臉,誰惹你了。”
“沒誰,心情不好。”唐遠說。
“有進步,還知道跟我說話了。”楊啟帆小心翼翼了這麼多天,心裡正苦,好不容易唐遠理他了,立馬就抱怨上了。
“我什麼時候沒跟你說話。”
“這周一到周五,您跟我說的話加一塊有十個字嗎,還什麼時候,照照鏡子吧,就你那臉冷的,走路上我都怕你要揍我。”
楊啟帆這話屬于是誇張了,唐遠輕易不揍人,從小到大打過的架屈指可數。
但不喜歡打架不代表不會打,尤其擋不住有人硬往槍口上撞。
“喲,這不那誰嗎,咱們班的大學霸。”背後響起一道粗嘎難聽的聲音,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
楊啟帆不想他倆再起沖突,硬勾着唐遠肩膀要走,“别理他。”
這事要放平時唐遠可能就走了,偏偏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前兩天不還瞧見跟宋亦川混一塊了嘛,怎麼,馬上要考試了,裝不下去了?”朱化陰陽怪氣地笑了兩聲,一副迫不及待想看笑話的嘴臉。
“人畜有别,我至少還能混一混,不像有些狗,隻能腆着臉在門外叫喚。”唐遠冷聲回敬道。
“我操你媽!”朱化受不得激,當即跳起來揪着唐遠的衣領往欄杆上撞去,“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有本事你收拾。”唐遠絲毫不懼,仗着身高垂眼看他,那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分明是怕朱化的火挑得還不夠高,“你今天要敢動一下手,我敬你是條漢子,要不敢他媽趁早放手,别光打雷不下雨在這丢人現眼。”
宋亦川那回唐遠就看出來了,朱化想找他麻煩,可隻敢私底下偷偷摸摸地找,他也怕,比他更怕,唐遠最多吃個處分,到他這案底太多說不定就退學了。
朱化臉漲得通紅,忍得牙都快咬碎了,卻隻能幹看着,由着他挑釁。
周圍不少人圍觀,别說打不起來,真要動了手,他未必能撈着好,雖說唐遠在這個班上沒什麼朋友,架不住楊啟帆人緣好,兩人現在明顯站一邊。
“你他媽給老子等着,早晚叫你服!”朱化擡手甩開他,動作看似狠,實際沒怎麼太用勁,估計也怕把唐遠甩地上好讓他有機會訛上自己。
他領着人氣沖沖地走了,楊啟帆卻是不解唐遠為什麼非得挑釁他,忍忍不行嗎,都說了是狗了,人還能跟狗夾纏不清。
唐遠沒說為什麼,說了怕楊啟帆追根究底,因為就在剛才,他是真想揍朱化的,不管是不是朱化先動手,隻要能讓他揍他,多大的處分他都認了。
他心裡憋着股火,那一刻隻想發洩,無論用什麼方式,能讓他痛快就行,可惜最後一刻理智還是占了上風。
朱化這人看着豬,卻不是真蠢,虧的唐遠那會都預備好了,但凡他有膽敢越紅線一步,他絕對往死裡還手。
午飯唐遠不想去吃了,楊啟帆說給他打包他沒要,他回到教室,看着桌上高高堆起的書和試卷,有種想把它們全撕碎了再一把火燒光的沖動。
他心裡那股積壓已久的燥郁之氣越來越不受控制,他甚至想他剛才應該揍朱化的,或者就挨朱化的揍不還手也行。
單純想要發洩的人何必在意方式。
能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個瘋子就行。
其實不該有這麼大反應才對,不過是多年猜測被坐實了而已。
早該料到的不是嗎,從黃郡和唐一裕吵無可吵的那天開始。
可他之所以這麼在意,是因為他真正想要的從來不是那些,所以他才做不到像唐思榕那樣灑脫,那樣看得開。
至少她得到過,她有他這麼多年裝瘋賣傻窮盡所能也無法企及的東西。
唐遠的不在狀态周圍人都能感覺到,元謙看他題越錯越多,晚自習結束後留下來陪他一塊訂正,還幫着把錯題往錯題集裡列,翻開才發現幾乎全是重的。
“是壓力太大了嗎?”元謙有些搞不懂,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唐遠給人的感覺一直很随意,考上他就來了,考不上他也無所謂,好像壓力什麼的從來都跟他沾不上邊。
唐遠搖頭,不想多說什麼,心情不好那一套說辭他已經說累了,可他的确就是心情不好。
回到寝室已經快熄燈了,宋亦川坐在床上看書,底下何茂清為首的三個又在閑聊,聊的還是他那個跟他如膠似漆進展神速的女朋友。
“……又大又軟,至少有D,那手感,絕了……”何茂清五指張開,做了個抓取的動作,笑容極其猥瑣。
他泡完了腳,正擦呢,唐遠一聲不吭走到他床邊,猛地一下擡腳,把盆給踹翻了,水頓時潑雨似的撒得到處都是。
他動作突然,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幹嘛?發病了是不是!”何茂清鞋都沒來得及穿,踩着地就站了起來。
唐遠一臉陰沉,“你女朋友劉慧是吧,她知道全校男生都知道她胸又大又軟了嗎,你倆準備什麼時候上床啊,幹脆搞場直播吧,省得浪費唾沫星子跟人炫耀,也讓人看看你那唇膏是怎麼給人破處的。”
唇膏二字可能是真戳到了何茂清的痛處,他操了聲,拎起腳盆朝唐遠扔了過來。
宋亦川摘了耳機跳下床,擡手擋了下,那盆拐了個彎掉齊新萌床上去了,殘餘的水撒了齊新萌一枕頭。
“哎别别别,别吵了,快熄燈了,一會把老師叫來。”齊新萌郁悶壞了,他雖然也覺得何茂清把那種事到處說很沒品,但唐遠這麼過激他也是沒想到的。
“有病!你他媽管得着嗎!有你什麼事,不愛聽他媽别聽……”何茂清罵罵咧咧,又不敢跟唐遠正面起沖突,隻能不停碎碎念他有病有神經病,腦子不正常。
唐遠試圖通過調整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惜沒什麼用,他轉身往外走,宋亦川攔了他一下,被他揮手打開了。
一直到熄燈後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回來,元謙重新穿上外套要出去找他。
“我去吧。”宋亦川說:“一會你給我開門。”
校門這時候已經關了,出去除非翻牆,唐遠如果真翻出去了,那宋亦川找了也是白找。
他給他打微信語音,卻始終無人接,唐遠手機不常帶在身上,老許會查,不過就算他今天帶了,宋亦川猜他也可能不接。
他沿着河堤往教學樓的方向走,路過操場進去找了一圈,沒看到人影。
實驗樓的樓梯口和教室他也找了,甚至還去一班教室看了眼。
回家了?
何茂清一直就這副德行,說了也不聽,宋亦川沒想到唐遠會發那麼大火。
因為那天的事?
宋亦川給他手機留言,讓他看到了回個消息給他。
他無奈往回走,經過岔路口時無意間一瞥,看到長堤盡頭的欄杆上,背對着路燈坐了個人。
唐遠聽見腳步聲回頭,看清是宋亦川後,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宋亦川走過去,唐遠讓他再走近點,他給他指了個地方,讓他就在那站着。
宋亦川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這個地方就在唐遠背後,似乎是要他替他擋什麼。
“你知道我名字怎麼來的嗎?”唐遠突然說。
他面朝着河,河風很大,也很冷,把他的頭發吹向後,露出光潔的額頭。
看着心情似乎比剛才好了點,不知道是不是吹了風的緣故,但這樣坐着到底危險,底下就是河,中間沒任何阻擋,一個不留神就容易跌下去。
宋亦川喊他下來。
“我姐跟我說,是因為我是元宵節前一天生的,要吃湯圓,所以取了個諧音。”唐遠說着語調一轉,像是有些自嘲,“我突然有點不信了,我覺得她在騙我。”
“騙你什麼?你先下來,這樣很危險。”
“有什麼危險的,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能連這點都坐不住嗎?不過這水……”唐遠低頭看了一眼,“你說這流速看着這麼快,切身感受是一回事嗎?”
說着他手一松,就這麼跳了下去。
“唐遠!”宋亦川心髒驟停,他怎麼也想不到唐遠會當着他的面跳河。
他終于反應過來唐遠要他替他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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