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杜衡
杜衡來到鳳栖宮,昔日人來人往門庭若市的君後寝宮如今門可羅雀,除了兩三個宮女内侍沒精打采地做着手中的活計之外,這裡蕭瑟的簡直像個冷宮。
那幾人一見到杜衡頓時挺直了脊背,匆匆行禮後急忙低頭侍立一旁,生怕杜衡發怒。
宮裡慣會捧高踩低,卻沒有人敢質疑杜衡。他的功績是他用自己的雙手切切實實打下來的,他的地位,是由無數鮮血和白骨壘成的。
杜衡七歲就跟随老将軍杜雲山上戰場,小小年紀就見識過戰争的殘酷。九歲就加入先鋒小隊,多次跟着比他年長數倍的将士突襲敵營,為大軍得勝做出不少貢獻。十二歲就成為先鋒小隊的領袖,軍中将士無有不服。十五歲在杜老将軍被奸細出賣深陷敵營時,毅然決然的夜探敵軍營帳,在敵軍酣眠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成功救出杜老将軍,順帶割下正沉浸在美夢中的敵軍首領的頭顱,一戰成名。
先前蕭景逸攻打珹國,也是杜衡領軍。他奇詭莫測的軍法把珹國打得落花流水,不過短短三月,這個曾與沂國并肩的強大國家就這樣分崩離析、不複存在。
先帝曾不止一次地誇贊他是“杜家好兒郎,更是沂國好兒郎”。如今的沂國國君蕭景逸也曾感慨“有杜衡,是沂國之幸。”
杜老将軍也頗覺自豪,隻覺得舉國上下沒有能比得上自家兒子的。
如今二十歲的杜衡,可以說是名滿天下。
沒有見過他的人自然不知他通身的氣度,不過把他的事迹當作故事,聽一聽就過去了。如今真正見到這位大将軍,他們才知道他是何等可怕。
那一身的鐵血氣質,還未近前就帶來了隐隐的血腥氣。刀削斧鑿般的面容與君後杜清浣有五分相似,卻不似杜清浣那般柔和,而是冷硬銳利的,如同一把出鞘的刀,時刻泛着冷光,叫人不敢直面。
更别說他如今怒氣盈胸,英挺的面容繃得更緊,看起來更為瘆人。
幾個宮女内侍把頭低的更低,渾身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杜衡随手指着其中一個宮女,道:“去通傳,說杜衡求見。”
“是。”宮女低着頭,匆匆去了。
杜衡環顧四周,偌大的鳳栖宮無人打理,雜草叢生、落葉遍布。
正廳前那片海棠花林早已凋謝,曾經茂盛的葉子如今卷曲枯黃,無精打采的蜷縮在枝頭。因為無人打掃,林子裡的小徑上滿是衰敗的枯葉,整個宮殿都透露出一股死氣沉沉的蕭瑟之感。
“其他人呢?”
杜衡的聲音如同裹了冰碴,利劍般穿透兩個内侍的身體,他們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低頭哆哆嗦嗦道:“不,不知道。”
“呵——”杜衡怒極反笑,聲音裡的溫度已經降到了極點,他一把抓過其中一個内侍的衣領,狠狠地看着他,陰沉道:
“你們就是這樣侍奉君後殿下的?”
他的手指冰涼,甫一接觸内侍,就冰得他狠狠打了個寒噤,看着杜衡陰狠冷酷的眼神,他吓得差點哭出來,哀聲叫道:
“将軍,将軍饒命!下人們都躲起來了,不是在睡懶覺就是在打葉子牌,還有,還有去其他宮殿的。他們見君後殿下失勢,就都跑了,與奴才無關啊!将軍,将軍您饒了奴才,奴才沒有偷懶,求您饒命!”
傳話的小宮女已經折返,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顫聲道:“将軍,殿下請您進去。”
杜衡一把推開内侍,頭也不回地走了。
眼前的人一襲輕軟煙羅,斜靠在美人榻上,容色蒼白,一臉憔悴。曾經溫婉豐潤的臉頰如今微微凹陷,先前無比合身的衣服也變得寬大起來。
杜清浣輕輕地咳了兩聲,把手中的藥碗放下,推的更遠了些。
“病了就要好好吃藥。”
杜衡邊說邊拿起藥碗,正準備喂給她喝,察覺藥已變涼,又放了下來。
杜清浣聞聲擡頭,看到杜衡,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阿衡,你來了。”
她正要請杜衡坐下,看了看椅子相距有段距離,身旁又無宮人伺候,一時覺得有些尴尬。
“抱歉,你許久未回來,好不容易見一面,姐姐還招待不周。”
她臉上染上薄紅,耳廓也紅得滴血,急忙坐起身來,想要帶杜衡去桌前坐下。
杜衡搖搖頭,認真地看着杜清浣,嚴肅道:“這不是長姐的錯,長姐無需向我道歉。”
他正要轉身去拿椅子,身後卻傳來搬東西的聲響,他回頭,看到一個宮女拿了一個矮凳過來,又拿了靠枕放上,才請杜衡坐下。
“殿下,您怎麼又沒吃藥!”
看到桌子上的藥碗,白襄急得叫出了聲。
“您怎麼能這樣不在意自己的身體,”白襄急得紅了眼眶,看見杜衡在側,又急忙朝他道:
“将軍,您快勸勸殿下吧,她已病了好久了,又不願吃藥,這病什麼時候才能好啊!”
她說着竟紅了眼眶。又想起将軍許久不來,定要和殿下說些體己話,便端起桌上放涼的藥碗出去了。
房門被帶上,杜衡看着杜清浣消瘦至極的模樣,又想了想他記憶裡那個溫婉動人的長姐,一時竟不知哪個是現實。
他閉了閉眼,道:“長姐,你有告訴過别人你的小名嗎?”
杜清浣一臉莫名,她以為杜衡會責問她為什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沒想到他問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不過她不曾多想,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不曾。少年時光難再返,我已不再提及了。要說有的話,我隻告訴過一個人。”
杜衡看着她,笃定道:“是君上。”
杜清浣點了點頭。
那時的他們正是濃情蜜意之時。蕭景逸問她可有乳名,說他不想和其他人一樣叫她的名字,他想要一個特殊的存在,一個獨特的、隻有他自己能稱呼的名字。
那時他深情地望着她,這樣說道:
“我想成為你最特殊的存在,因為你就是我的唯一。”
杜清浣當然求之不得。
于是,從此之後,蕭景逸喚她“棠兒”,她喚蕭景逸“夫君”。
那時的她以為,她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