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人一直跟蹤她,她想了解一下:如果她打那個男人的耳光,會發生什麼情況。”梅林問道:“是個怪人?”德拉·斯特裡特搖搖頭說道:“她不是那種幻想型的人,也不神經過敏。她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但是我認為她很有頭腦。我猜她準是要打人耳光,而且狠狠地打。”“多大年紀?”
“50歲出頭。”
“富有?”
“她穿着30美元一雙的鞋,拿着一個鳄魚皮手袋。她的服裝素淨但是昂貴。她修飾得很好,而且……”
梅森打斷她的話,問道:“矮胖?”
“她體形優美,舉止文雅。嗯……讓人覺得她見多識廣。”
“我見她,和她多談談來了解她的事情。可是,德拉,你知道目前有許許多多的人開始感覺到有人跟蹤他們,所以想見律師。要知道,千萬不能被那種神經過敏的人纏住,使你忙不勝忙,這種人是事務所的害人蟲。”
德拉·斯特裡特憤慨地說道:“你以為我白拿薪金幹不了事?隻要我看到那種人,我就能把他剔除。”
梅森笑口一開,說道:“好了好了,咱們和安森太太談談,也瞧瞧你這次看人是否準到一針見血的程度。德拉,因為還有約,我隻有很少一點時間了。”
德拉·斯特裡特點點頭,走到外間辦公室,把塞爾瑪·安森帶進來。
塞爾瑪·安森稍稍打量一下這位律師的強壯的身軀、卷曲的頭發、神色堅定的容貌,微笑了。
“梅森先生,您好。我向你的秘書大緻談了我的要求,有人跟蹤我,而這并不是我想象出來的。我清楚你過一會兒還要會見下一個約見的人。
“你是一位忙人,你要索取律師費。我願意付給你合理的律師費。”
梅森問道:“你有什麼要求?你希望我做什麼?請坐,安森太太。”
她坐到當事人的椅子上說道:“對這個人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今天早晨,在我住的公寓式旅館的餐廳,我正吃早飯,看見他也在那兒,他密切注視着我,打算看我今天到什麼地方去。”
“你做什麼了?”
“我走近他對他說我厭惡他到處跟蹤我,還說我若再看見他就要打他的耳光,而且要見一次打一次,不斷地打下去。”
梅森問:“那麼他對此說了些什麼?”
“他說我最好去找律師問清楚我會有什麼麻煩。他說他要對我起訴要求賠償實際損失,還有——另外某種損失賠償。”
梅森問道:“超過實際損失的賠償費?”
“我想是的。對,就是。他可以要求雙重損失賠償嗎?”
梅森說:“這要看事實而定。損害補償費是由于别人的違法行為而判給人們賠償其損失。超過實際損失的賠償費,有時也稱為懲罰性賠償費,是一個人故意幹壞事或虐待以緻傷害别人時被判拿出的賠償費。判罰這種賠償費是一種手段,用以懲戒做壞事的人,并且殺一儆百。”
她問:“那得要多少錢?”
“什麼事得要多少錢?”
“你們談的懲罰性賠償,或者叫作超過實際損失的賠償。”
梅森笑起來說道:“安森太太,你真的有意打他的耳光?”
“我是真的有意打他耳光。”
“我倒是建議你别打,起碼在我們了解到更多的情況之前别打。如果他确實一直跟蹤你,陪審團完全可能認為你有權打他耳光,可是……”
“這事,我想象不到。”
梅森看一下表,說道:“德雷克偵探所的保羅·德雷克在這棟樓的同一層有辦公室。他擔任我的大部分偵察工作。
“我建議你去向他咨詢,讓他為這個案件派一名私人偵探去尾随那個跟蹤你的人,查明他的情況,了解清楚他去哪裡,如果可能的話,再查清他是否有點發狂,是否他僅僅試圖結交朋友,或者他會不會也是個受雇于人的私人偵探,如果他是,什麼人雇用他。有人要布置一個偵探跟蹤你是基于什麼理由?”
“我看這毫無理由。”
“你是寡婦?你怎樣生活?你很少與人交往?你有社交圈嗎?你……”
“我是寡婦,我已經寡居一年。我設法過自己的生活。我常去影劇院。
有些電視節目我喜歡,也有許多我不喜歡。我喜歡讀書。所以我去圖書館,間或整晚看書。”
“你駕駛自己的汽車嗎?”
“我沒有車。我到城裡各處去時乘出租汽車。我常常出城去鄉下,這時就租一輛帶司機的小轎車。”
“總是由同一個車行租車?”
“對。”
“當你乘坐某些租來的車出城時,你覺得有人跟蹤你嗎?”
“我肯定有人。”
“是同一個跟蹤人嗎?”
“我想是的,對。有時我看不清他,有時看得清清楚楚。”
“他跟蹤你到這兒來了嗎?”
“我想沒有。我沒看見他。我想今天早晨我吓着他了。不知怎麼地,我有個印象:他是個不願成為受注意的人。”
梅森笑開了口:“一個男人若樂意一個婦女當衆走近并打他耳光,他得有幾分好出風頭才行。”
“那正是我想要做的事。你很忙,你的時間寶貴。你認為我應該請一個私人偵探。這個偵探的費用估計是多少?”
“大概是一天50美元左右。你能擔負得了嗎?”
“能。”
“你想叫我幫你聯系保羅·德雷克嗎?”
“他可不可以到這兒來?”
梅森說:“如果能找到他,就可以。”
“我希望那樣做。希望你來參加特别安排的工作。你要我交多少費用?”
梅森說:“可以給我100 美元的律師費,我就不再收費了,除非再發生什麼意外的事。不過我将給你提建議并與保羅·德雷克保持聯系。”
“很公道。”她說着打開錢包。
梅森迅速地朝德拉·斯特裡特瞥了一眼,點點頭。
德拉·斯特裡特走過去給德雷克偵探所打電話,過一會兒說:“保羅·德雷克這就過來。”
安森太太已經取出了支票簿和自來水筆,給佩裡·梅森開支她把支票交給他,又說:“偵探費一天50美元,要幾天?”
梅林說:“大概不超過兩三天。你最好跟保羅·德雷克讨論一下。他馬上就到。噢,他來了。”
德雷克用暗号敲門,于是德拉·斯特裡特讓他進屋。安森太太繼續填寫支票。
梅森給他們介紹,說:“安森太太,這是德雷克偵探所的保羅·德雷克。
他能幹又正直。你可以就像信任律師或醫師那樣去信任他。”
“你好,德雷克先生。”她說道。
德雷克點頭緻意,連珠炮似地咕哝道:“安森太太,很高興認識你。”
梅森說:“我們要搶時間。我過幾分鐘有另一個約會。安森太太有個問題。有人跟蹤她大約一個多星期了。那個人跟蹤她的時間可能比這更長,可是她察覺到卻是最近一周的事。
“今天早晨在她住的公寓式旅館餐廳,她又與她遭遇。她對他說,他若不停止跟蹤她,她就要打他耳光,而且她要不斷地打,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德雷克開口笑了。
梅森接着說:“他威脅要對她起訴,并建議她最好去找律師,所以她來到這裡。我對她說我願意建議她請一位偵探尾随那個跟蹤者。保羅,你可以安排一個好的偵探來做這個工作吧?”
德雷克點頭說道:“好吧,我們盯牢那個跟蹤者,還有什麼?”
梅森說:“如果可能,就查清他是害人蟲呢還是怪人,或是私人偵探。
他若是私人偵探,就設法查請他向誰彙報。”
德雷克說:“這最後一項要費點事。”
梅森說:“如果他不是私人偵探,你的偵探就可假裝安森太太兄弟或者她已故丈夫的朋友。如果他機警、咄咄逼人、好鬥,他可以把這個跟蹤者吓得驚慌失措,以便立即讓這件事就此打住。”
德雷克瞧瞧安森太太,問道:“你能描述一下這個跟蹤者嗎?”
她說:“我知道他的每一個特征。他是個難以歸類的人,他……”
德雷克插話:“他的穿着如何?”
“素淨。”
“身材多高?”
“大約5 尺8 寸,或者5 尺8 寸半。”
“年紀多大?”
“大概30到35歲。”
“體重多少?”
“噢,大約150 磅或160 磅。”
“你注意到他的領帶了嗎?”
“是的,他戴的領帶顔色柔和,穿的衣服總是很素淨,款式保守。”
德雷克說:“聽起來像是一個專業偵探,可是還有點怪。”
“為什麼?”
“他的穿着不像一個武偵探。”
她問:“武偵探是怎麼回事?”
德雷克瞧瞧梅森,說道:“佩裡,你告訴她。”
梅森說:“安森太太,在偵探這一行有兩類秘密跟蹤的偵探,文偵探很難察覺。他決不能在跟蹤對象面前礙手礙腳。如果他認為他已被發現,他就打電話給他所在的偵探社立即換人。
“另一方面,武偵探卻想方設法讓跟蹤對象了解到自己已被跟蹤。他幹一切事都是要讓對象以為那是偵探的所作所為,他的行為露骨,足以使對象遲早發現他。”
安森太太問道:“可是究竟為什麼還有人要用武偵探?”
梅森微笑:“其實他們是成對配合。”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個武偵探和一個‘套兒’——設圈套引人鑽入者——配合行動。”
“什麼是‘套兒’?”
梅森說:“‘套兒’就是一個得到跟蹤對象信任的人,他是個偶然相識并能增進接觸、迅速建立友誼的人。”
安森太太說:“我不會和人迅速建立友誼。”
梅森說:“我們這樣來看這種事。假定你偶然認識了一個人,他和你的興趣完全相同。他聰敏伶俐,觀察入微,富于同情。你很難想到:竟然有人研究了你的性格、愛好、情趣,然後安插一個人,由這個人蓄意引導你相信他(或她)與你情趣完全相同,甚至好惡和成見也相同。
“情況發展下去就是你在短短幾天内見到他不少次。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個‘套兒’。”
塞爾瑪·安森說:“請講下去。”
梅森說:“然後,在适當的時候,這個‘套兒’就用信号通知武偵探。
這個武偵探就開始跟蹤這個對象直到後者又去對‘套兒’說:‘你看見那個尾随我們的人了嗎?他跟蹤我已經兩三天“或者有另一個情況,假若這個對象對此什麼也不提,這個‘套兒’就會說:‘瞧那個跟在我們身後的人。現在别回頭,等咱們到了拐角的地方再好好看看他。我想他是跟蹤我們。’”
“然後又怎麼樣?”塞爾瑪問道,她的态度表明她有強烈的興趣。
梅森說:“然後,這事可能暫時放一放,不過也許那個武偵探下一天又去行動,這個‘套兒’就會說‘那個人又來了’。于是他們談起來。這個對象要說:‘天哪,不曉得為什麼有人要跟蹤我’。這時這個‘套兒’做出沉思的樣子,過一會兒說:‘惟一的可能是他跟蹤我’。
“‘老天爺,為什麼?’這個對象問道。
“這個‘套兒’顯身手的時刻到了。咱們假定有人懷疑這個對象毒死了貓。”
“貓!”塞爾瑪·安森驚叫起來。
“貓,毒死貓。”梅森答道。
安森太太皺起了眉頭。
梅森說:“這樣,這個‘套兒’就說:‘也許他是跟蹤我。你要曉得,我們那個街道的人十分懷疑我毒死了貓。的确,我讨厭貓,人們也知道這一點,街道上有人一直在給貓下毒,可是我覺得有些鄰居懷疑我。不曉得那個人是不是跟蹤我,想取得證據。上星期有一隻很珍貴的貓被毒死了,貓的主人确實當面威脅我,指責我撒了毒貓的藥!’”
塞爾瑪·安森當時真是聚精會神。
梅森說:“這時,這個對象很有可能轉向那個‘套兒’問他,‘你放毒了嗎?’“那個‘套兒’會說:‘好吧,我告訴你。我不會告訴任何别人,我的确毒死了貓。我讨厭貓,因為貓愛破壞東西,到處閑蕩,還咬死我努力馴養的小鳥。我有一個窗口給食器,寵愛的小鳥非常準時地到那兒去讨食。我給鳥放出飼料,看着它們來往吃食,從中得到極大的樂趣。
“‘後來,貓發現了這件事,似乎我們這個街道上所有的貓都決心到我這地方來遊蕩。我覺得人們應該照管自己的貓,不該叫貓到處逛蕩。
“‘如果一個人有狗,他總要設法了解那狗在哪兒。他不願意狗在鄰裡無拘無束地到處閑蕩。可是,養的若是貓,人們簡直就把一切責任抛到腦後,讓這讨厭透頂的小動物埋伏在我的灌木叢中再突然襲擊我那馴服的小鳥。我對幾家鄰居說過我喂着小鳥,請他們把貓關在家裡。可是他們不聽,我就買了毒藥放在肉裡撒在我那地方,我希望凡是到我那兒去要咬死小鳥的每一隻該死的貓都被毒死。’”
“後來呢?”塞爾瑪·安森問道,她的面部流露出興趣濃厚的表情。
梅森說道:“後來這個對象說:‘天哪!咱們好像一切愛好都相同。事實上,我也一直用窗口給食器喂鳥,還利用閃光燈通過窗戶拍小鳥的照片。
我已經拍到了一些漂亮的小鳥照片,可是有些貓溜進來朝我這邊走。噢,我可沒做得像你那麼絕,我隻放毒藥毒死其中最讨厭的一隻,它到我這兒閑蕩已成習慣了。’“然後這個‘套兒’就說:‘你搞毒藥遇到麻煩了嗎?’這個對象就說下去,擺出買藥的地點、保存的地方、使用的劑量,以及其他一切細節。
“這個‘套兒’當然是個很聰明的私人偵探。他很可能帶着一個隐敝好的錄音機,把那個對象承認毒死貓的所有的話都錄下來。采取這一套步驟,當然收費很高,不過有時人們常為打赢一場官司甯願拿出這筆錢。”
“我明白了。”塞爾瑪淡淡地說道。
梅森問:“你最近結交新朋友了嗎?他或她是個你已經信任或可能信任的人?”
寒爾瑪·安森陷入沉思,在片刻沉默之後說道:“噢,是的,在某種程度上。”
梅森問:“誰?”
安森太太答道:“我準備去聽一個論述墨西哥及早期瑪雅文化的講演。
我想了解有關常識就去圖書館借出了幾本論述尤卡坦的書。
“這個女人進來坐到了桌子對面也讀關于尤卡坦的書。她注意到我讀的書,我也發現了她在讀的書。我們相對微笑,于是我對她說我在為當晚要聽的講演來臨時抱佛腳。卻原來她也要聽那個講演。也同樣在臨陣磨槍。”
梅森問:“她的姓名呢?”
“多蘿西·格雷格。”
“多大年紀?”
“和我年齡差不多。”
“已婚或是單身?”
“寡婦。”
“你時常和她見面嗎?”
“那次講演之後,我們一起喝過咖啡。還有一次聊天,我已邀請她今晚和我共飲雞尾酒。”
“宴會?”
“我有一個晚宴約會。”
梅森吃驚地揚起眉毛。
塞爾瑪·安森突然轉變話題:“好吧,德雷克先生,這裡人人都忙,梅森先生是在兩個約見對象之間把我硬插進來的,對此我當然很感激。我付你多少錢?咱們什麼時候開始?”
德雷克說:“你最好給我150 美元,你需要負擔我手下人的工資50美元一天及其他費用——出租汽車費以及諸如此類的開銷。
“你離開這座大樓時,他将跟蹤你并監視你身邊的情況。那跟蹤你的男人一露面,你就拿出手帕擦右眼,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入眼内那樣,再拿掉手帕,直視那人片刻,随後把眼光轉向别處。”
“然後我做什麼?”
“什麼也不用做了。”德雷克答道。
塞爾瑪·安森站起來,說,“你們二位先生真是太好了,我一提出請求立即這般接待我。希望你們理解我感激的心意。
“梅森先生對我講了你那個業務單位的名稱——德雷克偵探所,我就簽了一張200 美元的支票,剛才還開了支票給梅森先生作為律師費。
“現在我想你要讓我留在這辦公室時,以便你的私人偵探與我見面相識……”
德雷克說道:“正相反,我認為最好是你不知道我的私人偵探是誰。”
“可是我要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始尾随我。”
“尾随你的人不是我的偵探。我的偵探不是要尾随你,而是要尾随你那個跟蹤者。”德雷克說道。
“那麼我做什麼?”她問道。
“等一下。”德雷克說道。
他拿起梅森的電話,匆匆撥了一個号碼,說:“我是保羅·德雷克。328691,立即。”就挂上了電話。
“喔唷!你的話音很神秘呀。”塞爾瑪·安森說道。
德雷克笑笑:“這隻不過是我們擺出的一個架勢。安森太太,請你和我一起走到電梯。”
她微笑道:“這樣,你的人能辨認出我嗎?”
德雷克搖搖頭。
她說:“嗨!他要乘坐這個電梯和我一起下去,我并不那麼幼稚……”
德雷克說:“是我和你一起坐電梯下去,然後到門廳的煙攤去買雪茄煙。”
她說:“我明白了。”
德雷克站起開門,手扶着門說:“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