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明儒學案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人人書 > 古典文學 > 明儒學案 > 明儒學案·東林學案·文介孫淇澳先生慎行

明儒學案·東林學案·文介孫淇澳先生慎行

書籍名:《明儒學案》    作者:黃宗羲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孫慎行字聞斯,号淇澳,常之武進人。萬曆乙未進士第三人。授翰林院編修。四明挾妖書起大獄,先生以國體争之。累遷至禮部侍郎。癸醜署部事,時福王已下明春之國之旨,然神宗故難有司,莊田給四萬頃。先生謂祖宗朝未有過千頃者,且潞王為皇上之弟,豈可使子加於其弟?皇貴妃又求皇太後止福王行,謂明年七十壽誕,留此恭祝。於是上傳改期。路人皆知福王必不肯行,但多為題目,以塞言者之口。先生謂福清曰:“此事不了,某與公皆當拚一死。”福清曰:“何至是?”先生曰:“非死何足以塞責?”乃集九卿,具公疏,待命阙下者二旬。先生聲淚俱迸,達于大内。福清亦封還内降。神宗為之心動。十二月二十二日,從皇貴妃索所藏文書,不肯出。明日又索,至酉刻,皇貴妃不得已出之。文書者,神宗許立貴妃之子,割臂而盟者也。至是焚于神前,二十八日遂降旨之國。代藩廢長立少,條奏改定;庚戌科場之弊,題覆湯賓、尹南、師仲罰處;宋儒羅豫章、李延平從祀孔廟;釋楚宗高牆二十三人,閑宅二十二人,皆先生署事所行也。甲寅八月回籍,小人中以京察。天啟初,召為禮部尚書。先生入朝,首論紅丸事,劾奸相方從哲,下九卿科道議。議上,奪從哲官,而戍李可灼。未幾,告歸。逆奄起大獄,以三案為刑書。挺擊王侍郎為首,移宮以楊忠烈、左忠毅為首,紅丸則以先生為首。兩案皆逮死,先生方戍甯夏,烈皇立,得不行。崇祯改元,用原官,協理詹事府,未上。後八年,有旨擇在籍堪任閣員者,先生與劉山陰、林鶴胎同召。至京而卒,年七十一。賜谥文介。
      先生之學,從宗門入手,與天甯僧靜峰,參究公案,無不了然。每從憂苦煩難之境,心體忽現。然先生不以是為得。謂:“儒者之道,不從悟入。君子終日學問思辨行,便是終日戒懼慎獨,何得更有虛閑,求一漠然無心光景?故舍學問思辨行,而另求一段靜存動察工夫,以養中和者,未有不流于禅學者也。”其發先儒所未發者,凡有數端,世說天命者,除理義外,别有一種氣運之命,雜糅不齊,因是則有理義之性,氣質之性,又因是則有理義之心,形氣之心,三者異名而同病。先生謂:“孟子曰:‘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緻也。’是天之氣運之行,無不齊也。而獨命人于氣運之際,顧有不齊乎哉?蓋一氣之流行往來,必有過有不及,故寒暑不能不錯雜,治亂不能不循環。以人世畔援歆羨之心,當死生得喪之際,無可奈何而歸之運命,甯有可齊之理?然天惟福善禍淫,其所以福善禍淫,全是一段至善,一息如是,終古如是,不然則生理滅息矣。此萬有不齊中,一點真主宰。”先生之所謂齊也。先生謂:“性善氣質亦善,以麰麥喻之,生意是性,生意默默流行,便是氣;生意顯然成象,便是質。如何将一粒分作兩項?曰性好,氣質不好。蓋氣禀實有不齊,生而愚知清濁,較然分途,如何說得氣質皆善?然極愚極濁之人,未嘗不知愛親敬長,此繼善之體,不以愚濁而不存,則氣質之非不善可知。”先生之所以為善也。先生謂:“人心道心,非有兩項心也。人之為人者心,心之為心者道,人心之中,隻有這一些理義之道心,非道心之外,别有一種形氣之人心也。蓋後人既有氣質之性,遂以發于氣質者為形氣之心,以為心之所具者,此些知覺,以理義實之,而後謂之道心。故須窮天地萬物之理,不可純是己之心也。若然則人生本來祇有知覺,更無理義,隻有人心更無道心,即不然亦是兩心夾雜而生也。”此先生之說長也。三者之說,天下浸淫久矣,得先生而雲霧為之一開,真有功于孟子者也。陽明門下,自雙江、念菴以外,總以未發之中,認作已發之和,謂工夫隻在緻和上,卻以語言道斷,心行路絕上一層,喚作未發之中。此處大段,着力不得,隻教人緻和着力後,自然黑窣撞着也。先生乃謂從喜怒哀樂看,方有未發。夫人日用間,豈必皆喜怒、皆哀樂?即發之時少,未發之時多,心體截得清楚,工夫始有着落。自來皆以仁義禮智為性,恻隐羞惡辭讓是非為情,李見羅《道性編》欲從已發推原未發,不可執恻隐羞惡辭讓是非之心而昧性,自謂提得頭腦。不知有恻隐而始有仁之名,有羞惡而始有義之名,有辭讓而始有禮之名,有是非而始有智之名,離卻恻隐羞惡辭讓是非,則心行路絕,亦無從見性矣。先生乃謂孟子欲人識心,故将恻隐之心指為仁之端,非仁在中而恻隐之心反為端也。如此則見羅之說不辨而知其非矣。蕺山先師曰:“近看孫淇澳書,覺更嚴密。謂自幼至老,無一事不合于義,方養得浩然之氣,苟有不慊則餒矣。是故東林之學,泾陽導其源,景逸始入細,至先生而集其成矣。”
      困思抄
      止即仁敬孝慈信,是至善也。豈惟道當止?抑亦人不能不止處?人不能舍倫之外别為人,亦不能舍倫之外别為學。日用人倫,循循用力,乃所謂實學,故特稱止。學者誰不識有人倫?但覺人倫外,尚複有道,盡倫外,尚複有學,即不可謂知止。即一出一入,精神終不歸歇,思緻終不精詳,擾擾茫茫,如何有得止時?三代以下,道術不明久矣,隻節義一途,尚在人倫内,然已多不合道者。至說道德,即未免悠悠空曠,若功利辭章,更想不到人倫地位。鳴呼!何不於知止求之?(《知止》)
      獨非獨處也,對面同堂,人見吾言,而不見吾所以言,人見吾行,而不見吾所以行,此真獨也。且慎獨亦不以念初發論,做盡萬般事業,毫無務外為人夾雜,便是獨的境界。斂盡一世心思,不緻東馳西骛走作,便是慎獨的精神。(《自慊》)
      (舉世非之而不顧,擎拳撐腳,獨往來於天地之間,夫到得焉有所倚地位,方是慎獨。)
      夫以天之浩蕩,竟不知何處津涯?何從湊泊?直揭之斯昭昭,而天可括。且天道無窮,而曰及其無窮,豈真有積累乎?無窮者斯昭昭也,所謂為物不貳者也。夫吾之心,不有昭昭存耶?一念如是,萬念如是,一息如是,終古如是。蓋不盈寸而握天地之樞焉。(《昭昭》)
      (昭昭非小,無窮非大,猶之火然,一星之火,與燎原之火,無小大之可言。)
      哀與傷辨,哀性也,傷特情之私也。情愈用而日新,情一沉而立敗,即樂淫何莫不然!(《關雎》)
      世間人不誠,隻為有思有勉。吾人立下要見得不思而得,不勉而中的實理,真切明白,是為擇善。擇久分明,将從前思勉心,一切放下,日用雲為,純是性真運用,是為固執。或謂思勉,何可不用?曰窮天地,亘古今,惟此一點,不容思勉處,默相感動,如何卻要思勉?古來忠孝節義,盡有殺身同,而精神光彩與不光彩,風聲磨滅與不磨滅,隻一獨知獨覺之中,從容與勉強者,微不同耳。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笃行,種種工夫,正為思勉猝難去耳。曰:“若是,則世人俱不合思勉耶?”曰:“即世人亦何處用得思勉?譬如見入井恻隐,豈嘗思入井之可哀,而後勉為恻隐否?孩提愛敬,豈嘗思父兄之為親,而後勉為愛敬否?夫四海之當保,獨何異于孺子?天下之可達,豈獨遜于孩提?嗚呼!此可與知性者道也。”(《不思勉》)
      餘嘗驗之,若思嗜欲,未思而中若燔矣。思詞章,久之亦有忡忡動者。倘思道理,便此心肅然,不搖亂。若思道理,到不思而得處,轉是水止淵澄,神清體泰,終日終夜,更不疲勞,不知何以故?且思到得來,又不盡思的時節,不必思的境路,盡有靜坐之中,夢寐之際,遊覽之間,立談之頃,忽然心目開豁,覺得率性之道,本來元是平直,自家苦向煩難搜索,是亦不思而得一實證。(《慎思》)
      天理人情,原無兩項。惟循天理,即人情自安,所以為君子。中庸若徇人情,未免扳附天理。所以為小人反中庸。(《小人中庸》)
      人徒說戒慎恐懼是工夫,不知即此便是真性。丢卻性,别尋一性,如何有知性時?謂所不睹所不聞是天命,我要戒慎恐懼他,是天命與我身終粘連不上,一生操修,徒屬人為,又如何有至于命時?
      朱子雲:“所以存天理之本然。”天理,天命之性也,即是戒慎恐懼。君子戒慎恐懼,便為存,非是别有他物,而将此存之也。(以上《慎獨》)
      大凡運用無形,而純然有以自養者,謂之道,功能稍著,而灼然有以自見者,謂之事。今人之事,不知道即畢力劻勷,蓋世猷為,總謂之笾豆事耳。當時魯秉周禮,三家亦有學禮于夫子者。故曾子直欲奪其平生所最慎重者,而反之道,至比於有司四惡之科,其言絕痛。(《貴道》。)
      告子以生言性,執已發而遺未發,便是無頭學問。且以天命言性,正所謂凡聖同然,理義說心,而形體不與焉。言生則未免涉形體矣,烏可謂性?夫人之與禽獸異也,以形體觀,不啻相千萬矣,而孟子特謂之幾希,可見形體之異,聖賢不謂之異也。惟是義理之說,惟人有之,而禽獸不能,所謂幾希者也。今若以形體言性,則犬牛人同有生,便同有性。正如以色言,白之謂白,隻一白,白羽、白雪、白玉亦同一白,而所謂幾希者,惡從見之?說者謂生非形體,特生機。夫既有生機,非無可指,既有可指,便非未發,正白之謂白之說也。然則生終不可言欤?曰性未嘗不生也,而實不可以生言也。如天地之大德曰生,德與性固有辨,曰大生,曰廣生,皆天地之用,用即已發,不可偏執為性也。且時行物生,天地位,萬物育,聖賢亦何嘗不言生?但從生言性,雖性亦生,從性言生,雖生亦性。雖性亦生,必至混人性于犬牛,雖生亦性,方能别幾希於禽獸。(《生說》)
      孟子性善,○。可使為不善,●。(上圈即性相近,下圈乃習相遠)
      告子無分,(善,○。不善●。)兩者不存,并性亦不立。
      宋儒○性即理。(才禀于氣,氣有清濁。○清賢,●濁愚。)右《言性圖》。
      (如此并衡,便把真性來做兩件。孟子說“性善”,即習有不善,不害其為性善。後人既宗“性善”,又将理義氣質并衡,是明堕“有性善、有性不善”與“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之說了。且告子說“無分”,雖不明指性體,而性尚在。後人将性參和作兩件,即宗性善而性亡。)
      孟子謂“形色天性也”,而後儒有謂“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夫氣質獨非天賦乎?若天賦而可以弗性,是天命之性,可得而易也。孟子謂“為不善,非才之罪也”,而後儒有謂“論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夫使才而果有“下愚”是,“有性不善”與“可以為不善”之說是,而孟子之言善非也。孟子謂“故者以利為本”,而荀子直謂“逆而矯之,而後可以為善”。此其非人人共知。但荀子以為人盡不善,若謂清賢濁愚,亦此善彼不善者也。荀子以為本來固不善,若謂形而後有氣質之性,亦初善中不善者也。夫此既善,則彼何以獨不善?初既善,則中何以忽不善?明知善既是性,則不善何以複擊之性?然則二說,又未免出入孟、荀間者也。荀子矯性為善,最深最辨。唐、宋人雖未嘗明述,而變化氣質之說,頗陰類之。
      今若說富歲兇歲,子弟降才有殊,說肥硗雨露,人事不齊,而謂麰麥性不同,人誰肯信?至所謂氣質之性,不過就形生後說,若禀氣于天,成形于地,受變于俗,正肥硗、雨露、人事類也,此三者,皆夫子所謂習耳。今不知其為習,而強系之性,又不敢明說性,而特創氣質之性之說,此吾所不知也。如将一粒種看,生意是性,生意默默流行,便是氣,生意顯然成像,便是質。如何将一粒分作兩項,曰性好,氣質不好。故所謂善反者,隻見吾性之為善而反之,方是知性。若欲去氣質之不善,而複還一理義之善,則是人有二性也。二之,果可謂性否?
      孟子諄諄“性善”,為當時三說,亂吾性也;又諄諄“才無不善”,恐後世氣質之說,雜吾性也。夫氣質既性生,即不可變化;與性一,亦無待變化。若有待變化,則必有不善。有不善,則已自迷于性善,其說可無論矣。獨無善無不善,今人尚宗述之,而以出自告子,又小變其說,以為必超善不善乃為善。嗚呼!此亦非孟子所謂善也。子曰:“人之生也直。”夫不待超而無不善,此則孟子所謂善也。《易》雲:“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詩》雲:“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彜,好是懿德。”此則孟子所謂“道性善”也。
      或疑:“既性善,氣質又同是善,下愚何以獨不移?”曰:“此自賊自暴自棄之過,非氣質之過也。”“然則生知、學知、困知,又何不同?”曰:“此孔子所謂‘性相近’者也,相近便同是善中,亦不可一律而齊。”“然則性之反之可謂同乎?”曰:“孟子蓋以湯、武合堯、舜,非以堯、舜劣湯、武也。正所謂同是善中,不可一律齊者也,終不害為知之一。辟如水有萬派,流性終同,山形萬狀,止性終同。故人人可為堯、舜,同故也。或相倍蓰而無算,不能盡其才,此則異耳。聖賢見其異,而知其同;諸說迷其同,而執其異;後儒既信其同,又疑其異。故其言性也,多不合。”(以上《氣質辨》)
      告子言性,曰“杞柳”,柳最易長;曰“湍水”,水最易動;曰“生之謂性”,生其活機;曰“食色性也”,食色其實用。而合之無善無不善,益不可指著。使庸常者由之,而日見吾心之感應,其宜人情者此言。使賢智者知之,而默見吾性之流行,其超人情者亦此言。蓋以圓活教人,自謂見性極真,不知誤天下愈甚。流俗既以濟其私,迷不知檢防,高明益以神其見,蕩無所歸着。嗚呼!舍善無性,舍明善無率性,宋儒之直提此者,吾得“立本”之說焉,明儒之直提此者,吾得“良知”之說焉。
      告子之“兩不得勿求”,非真任之不得也,其宗旨當在不得之先,不使至于不得耳。隻是聖賢之道,存心兢業,當在預養,惟恐一不得也。及其不得,則皇皇焉,困心衡慮,而亟為自反之圖。夫其皇皇焉,困心而衡慮者,正告子之所謂“動心而深弗欲”者也。不知惟動于不得,而後不動于其無不得者真。(以上《告子》)
      孟子隻非義外,并不曾說義内,何則?義原不專内也。告子既堕外一邊,我若專堕内一邊,二者均屬偏見。(《義外》)
      必有事而正,此徒正事耳。心慊,則行事自能合義。若止正事,補東缺西,得此失彼,恐非集義之道。且心不先慊,縱外事雖正,中可勿餒乎?恐亦非浩然之路。(《勿正》)
      中和尚可分說,緻中和之功,必無兩用。未發一緻中和,已發一緻中和,辟如天平有針為中,兩頭輕重鈞為和,當其取鈞,非不時有斟酌,到得針對來,煞一時事。且鈞而相對,是已發時象。如兩頭無物,針元無不相對,更是未發時象。看到此,孰緻中,孰緻和?何時是緻中,何時是緻和?君子隻一戒懼不忘,便中和,默默在我,便是緻字,無兩條心路。(《緻中和》)
      凡學問最怕拘闆,必有一種活動自得處,方能上達。天地間之理,到處流行,有可見,有不可見;有所言,有所不能言。不是以心時時體會,有活動機括,焉能日進日新?故須時習。若止認作服習重習,專有人工,絕無天趣,即終身從事,轉入拘闆。(《時習》)
      人心道心,非有兩項心也。人之為人者心,心之為心者道,人心之中,隻有這一些理義之道心,非道心之外,别有一種形氣之人心也。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幾希,微孰甚焉!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僅此幾希,危孰甚焉!惟精者精察此微,惟一者緊守此微。中即喜怒哀樂未發之謂也,非天下之至中,不能持天下之至危,然非天下之至微,不足言天下之至中。戒慎恐懼,危微也;慎獨,精一也;緻中和,允執中也。若謂心有兩,而以人心與道心對,則将以一去一而為中乎?将盡脫二者之外而為中乎?抑亦參和二者之間而為中乎?吾勿敢信。今以人心為形氣之心,若屬邪妄一邊,殊不知心原無有邪妄的。如《論語》一書,有四心字,自許以“從心”,許回以“其心”,荷蒉稱“有心”,戒人以“無所用心”是也。《大學》言“正心”,隻雲“心不在焉”。《孟子》言“放其良心”,又“陷溺其心”,并未嘗言心有不好的。至于正與不正,便隻說胸中,不言及心;小人不善,便隻說如見肺肝。後人惟見有氣質之性,故因生出一種形氣之心,與孔、孟心性處頓異。(《中》)
      格字諸家訓釋頗異,若以為格非心,則侵誠,且不先知,如何辨得非心出?若以為格式,則侵正修,且不先知,卻認何者是格式?若以為感格,則侵齊治平,且不先知,豈能念得我所以感格人,人所以感格于我的道理?故知格物是《大學》實功,窮理是格物定論。《易》曰:“君子窮理盡性”,窮理即窮吾性之理也。陽明說緻良知,才是真窮理。(《格物》)
      “利義如何辨?”曰:“不為不欲,此義之善也。反是即利。”“不為不欲,又如何辨?”曰:“無為元吾所不為,無欲元吾所不欲,此所謂性善也。吾人隻有這一些可以自靠,反求而即得。”(《義利》)
      孟子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欲人識心,故将恻隐之心指為仁之端,非仁在中,而恻隐之心反為端也。孟子又說“仁義禮智根于心”,若仁在中,而恻隐之心反為端,是應言心根于德,不應言德根于心也。若心根于德,則百方求德,心恐有不真之時;惟德根于心;則一味求心,德自無不真之處,故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一書,專為性善說也。然則仁義禮智,可謂非性乎?曰:《中庸》言性之德也,謂之德則可,謂之即性則不可。于文生心為性,惟性善,故心善,心善,故随所發無不善,而有四端。端者倪也,有端倪不可不窮分量,故須擴充,故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擴而充之,便是盡心。知仁義禮智之根于心,便是知性,若仁在中,而恻隐之心反為端,是應言反求,不應言擴充也。(《四端》)
      天理之流行即氣數,元無二也。故善降祥,不善降殃,正“莫之為而為,莫之緻而至”者也。若小人不知天命,則妄意為之,而未必為,妄意緻之,而未必至,而不免行險以僥倖。
      萬有不齊之内,終有一定不移之天。天無不賞善者也,無不罰惡者也,人無不好善惡惡者也。故曰“天命之謂性”。(以上《知命解》)
      常人不知禍福,隻為見善不明。至誠既明善,辟如天下百工技藝,苟一造其至,即成敗得失分數,便可以逆計,無不審。緻誠盡民物,窮古今,貫幽明,洞天地,不過若民情日用之在目前,最是了了,又何不先知?
      道者至誠知之,人人亦可以與知之者也。非知人所不能知,而以為異也。人不共知,便知到極頭,終是有隔礙處。(以上《先覺辨》)
      《大學》一書,無非格物也,豈必另言所謂緻知?隻是知修身為本,更無别有知處。誠意者,知修身為本,即實修身為善,去不善,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方是人之一身意為主。今人不把知修身作緻知,卻視明明德於天下之外,尚别有一種學術,一番見解,方為緻知,所以《大學》不明。(《大學》)
      世間人凡有所為,便可見;凡有所言,便可聞。且當其為時,無不欲人見者;當其言時,無不欲人聞者。夫即此欲見欲聞心腸,并可見可聞的事業,其于世能斡旋幾何鬼神?世間伎倆功能,一切超越,而于天載無聲無臭者冥合幽贊。所謂誠者,善是也。人之仰鬼神,隻為能福善禍淫,鬼神之所以福善禍淫,全是一段至善。故福而不敢喜,禍而不敢怨,祈福免禍,而終凜凜不敢必。倘一出乎誠,便入乎僞,僞則感格幾關,自然阻礙,縱有功用,總不出向來見聞窠臼。故德到鬼神作用,才無蹤迹;至誠到合鬼神精神,才無滲漏。(《鬼神》)
      至誠,誠也;至聖,明也。緻曲所以誠,崇禮所以聖也。曲者何?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是也。發育峻極皆此也。凡禮到委曲至處,便充周布濩,君子以緻曲為實心,以崇禮為能事,即覆物、載物、成物之業,俱不出議禮、制度、考文之外也。故聖,誠禮之至也;戒慎恐懼,禮之精也;無忌憚,禮之反也。(《緻曲》)
      與知之知,即聖人之知;能行之行,即聖人之行。特言愚不肖者,見人人皆可以為聖也。大約聖賢所謂知能,從本根上論,不從枝葉上論,若以枝葉論,而愚不肖有時窮矣。惟以本根論,而率性固未嘗不同也。(《與知》)
      昔人言中,第以為空洞無物而已,頗涉玄虛。但言未發,不及喜怒哀樂,即所謂未發者,亦屬影響,至謂人無未發之時,才思便屬已發。以予觀之,殊不然。夫人日用間,豈必皆喜怒皆哀樂?即發之時少,未發之時多。若今人物交私梏,即發之時少,未發而若發之時多矣。然謂人無未發,則終不可。今無論日用間,即終日默坐清明,無一端之倚着,有萬端之籌度,亦便不可謂之發也。但所謂未發者,從喜怒哀樂看,方有未發。夫天地寥廓,萬物衆多,所以感通其間,而妙鼓舞之神者,惟喜怒哀樂。如風雨露雷,造化所以鼓萬物而成歲;慶賞刑威,人主所以鼓萬民而成化也。造化豈必皆風雨露雷之時?人主亦豈必皆慶賞刑威之日?故說有未發之中,正見性之實存主處。今若以為空洞無物而已,是将以何者為未發?又将以何者為中?而天地萬物之感通,其真脈不幾杳然無朕耶?且所謂緻中者,又從何着力?毋乃兀坐閉目,以求玄妙,如世之學習靜者乃可耶?夫惟君子知未發之非空虛,方見性之實知,人生未發之時多,而所謂慎獨立本者,無時無處不可緻力,方見盡性之為實。延平每教人靜坐觀中,但入門一法,非慎獨本旨也。慎獨者居處應酬日用間,無在非是。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若靜坐觀中,止是居處一義。(《未發解》)
      古來未有實言性者,中和是實言性處,後人求之不得,往往虛言性,以為無可名。獨《禮記》雲“人生而靜,天之性也”一句,儒者多宗之。周子作《太極圖》,以為聖人主靜,立人極。至豫章、延平,每教人靜坐觀中,看未發氣象。予用工久之,覺得求未發之中,是至誠立大本真學問要領,然将一靜字替中字,恐聖學與儒學便未免于此分别。宋儒隻為講一靜字,恐偏着靜,故雲:“靜固靜也,動亦動也。”苦費分疏幫補。聖學說中,便無偏靜氣象,不必用動字幫補。凡學問一有幫補,則心思便有一半不滿處,費了籌度;躬行便有一半不穩處,費了調停。聖賢即率性而行,便為道,故雲:“緻中和不于中處調和,亦不于和處還中,徹始徹終,要在慎獨。”(《性說》)
      平旦之氣、夜氣,二者皆就常人身上說,聖賢便善養浩然之氣,何止平旦與夜?即日夜之所息,亦就常人說,君子便自強不息。且平旦之氣與夜氣,尚有辨。平旦是人已覺之時,自家做得一半主了;至夜氣乃沉沉熟睡之時,自家做不得主,全是靠天的。故有平旦之氣,尚是清明一邊人,至無平旦之氣,方才說夜氣,可見人縱自絕,而天尚未嘗深絕之也。若夜氣足以存,猶不失為可與為善的,可見氣善是才善處。(《氣說》)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夫世變江河,新新無盡,而惟是本真,固有純粹至善,聖人之所不能獨,愚不肖之所不能無,故曰故也。(《故》)
      慎獨義
      所不睹所不聞者,終日睹聞,未嘗睹聞;終身睹聞,無可睹聞,此是心體,未是獨也。惟君子戒慎恐懼,一乎是所,絕無他馳,一敬為主,百邪不生,一念常操,萬用畢集,真覺有隐有微,時時保聚,有莫見,有莫顯,種種包涵,繼善成性之所,正富有日新之所,乃名為君子慎獨。(《不睹不聞》)
      有千萬其心思,而不失為獨;有孤寂其念慮,而不名為獨。是在戒慎不戒慎之間,不問其應酬與靜居也。凡人不過妄臆寸心影響之為獨,君子直是終身率性保合之為獨,故知慎獨難也。蓋人一心之隐見微顯,便是萬事之隐見微顯,萬事之隐見微顯,便是萬物之隐見微顯,并從所不睹所不聞中流注獨也。若不識戒慎恐懼真脈者,則何知有隐?何知有見?何知有微?何知有顯?此中多歧百出,不可勝原,萬事萬物都無歸着,我心亦總無歸着已矣。故知慎獨難也。(《莫見》)
      中和之名可分也,中和之實不可分也,即緻中和之功,更無可分也。總歸之一,戒懼慎獨。惟戒懼則不睹不聞之所,而天地為昭,萬物同體,隐見微顯之獨,為主持者,明明矣。此中和所為緻也。夫君子之喜以天下,怒以天下,哀以天下,樂以天下,豈虛為見而已哉!吾中心當其默覺其然,而覺民之無不共此同然者,是之為大本達道,是之謂慎獨。(《中和》)
      戒慎恐懼與忌憚,未可并視也。戒慎恐懼者,操持之至性,非君子不純。而忌憚者,天性之真心,雖衆人無不動者也。衆人之真心,便是君子之大道。(《無忌憚》)
      凡學道者,多從空堕,如鳥欲高飛,而罟則網之,獸欲奔趨,而阱則锢之,此皆妄逐于空,而不知道之有實也。夫天實有是命,故吾性實有是善,吾性實有是善,故吾道須實行是善。善隻有一,更無他也,有他即空,一念不實,則萬念皆空,吾心又安複有獨?(《罟獲》)
      仰之彌高,蓋言天也;鑽之彌堅,蓋言地也;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蓋言四方也。求之于天地四方而不得,則所謂握天地四方之極者何?中也。此所謂擇乎中庸,不睹不聞之所之為戒懼也。得一善,博文約禮也。文王之為文,君子之崇禮,蓋隐見微顯之會諸此也。常人多以無形無象索中,顔子并以有形有象觀中,故於高堅前後中,指出文禮。即夫子亦決不欲以無形無象言中,故曰“不踰矩”,矩者方而不易,即文禮之可循循者也。若虛圓彷彿,豈惟不知從心之矩,亦不知卓爾之立之所。(《回之為人》)
      若以為我心即道,道即我心,則執己而不化,其於道也,不啻千裡,違矣。此乃後世人之言道,非夫子之視道也。故曰“不遠人”,人與道,俱概言其在人者也。曰“違道不遠”,惟恐有違,專言其在己者也。(《忠恕》)
      凡言子者,不在其為子,而在其能事父;凡言臣者,不在其為臣,而在其能事君。故曰“道不遠人”。人者對我而言,惟我能以人之心為人,方能以我事人之心為道。未有遠於事父而可言子者也,未有遠於事君而可言臣者也。道由我,不睹不聞處戒慎,知人心即道。不見幾微間隔,方為不遠。《大學》說為人君,為人臣,為人父,為人子,與國人交,詳言人者,見仁敬孝慈信,非我自為也,是不遠人之義也。(《不願》)
      有餘不足,聖人非從言行參酌,戒慎恐懼,直從不睹不聞之參酌,覺少不合此心之中,便不合人心之庸,而性命乖。(《不足》)
      失諸正鹄,反求諸其身,此以道為懸,而身趨之,如不及者也。的然而日亡,此己以為懸,而欲人趨之,如不及者也。故雲有常儀的則,羿、逄蒙以五寸為巧,無常儀的則,以妄發而中秋毫為掘。夫天命之中有常,即吾率性之正鹄,自有常,庸德庸言,素位昭然,分寸不可踰越。君子戒慎恐懼,兢兢難為湊合,不敢妄發。彼行險之小人,蓋妄發而自命秋毫之中者也。(《正鹄》)
      人之為道,道行于世,須盡合諸人人。鬼神之為德,德藏乎心,獨有鬼神可合。(《鬼神》)
      凡作為于外陰一邊,屬地道,敏政極之,順親,順地道也。主宰于中陽一邊,屬天道,誠身極之,明強,明強天道也。(《人道》)
      凡世之有形有色者誰?非目可睹、耳可聞者耶?《中庸》獨于所不睹、所不聞中,抽出一點戒慎恐懼真心,以成吾慎獨之實,而謂之率性修道,故曰“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夫《孟子》所謂踐形,《中庸》所謂修身也。形不踐,則天性為虛,身不修,則形色為妄。因知《中庸》凡言知者,皆知性也。所謂生知者,乃心為主,而一見形色,即知天性者也;所謂學知者,乃心不為主,而先求天性,方知形色者也;所謂困知者,又追逐形色,而苦苦求心,乃還見天性者也。總以戒慎恐懼,操心,則性自無不知。世人縱有不易知之性命,乃有不可操之本心耶?(《生知》)
      戒慎恐懼,齊也;不睹不聞,而洞隐見微顯之幾,明也。齊明者,一而無他雜者也。(《齊明》)
      天下之大本,無可指名,儒者遂有主靜之說。夫主靜者,依然存想别名耳。而於中心之靜,何如主也?以為常惺惺是一法,毋乃涉于空虛無着乎?細繹《中庸》誠身,有道明善,終是入門。明善者,全體為明,非偏智之明也;誠身者,全德為誠,非偏信之誠也。夫聖人未有不以誠合道者也,則未有不以明合誠者也。君子戒懼,即勤勤學問思辨行,總為求明用,其與抱一空虛無着之心,而号為常惺惺者,不大有間乎?況惺惺亦知覺一邊,則何如明善之為确也?天然之明覺,定從研窮之明覺而開,研窮之明覺,實由天然之明覺而融,是為明善,是為誠身。(《明善》)
      《中庸》工夫,隻學問思辨行,用力首戒慎、恐懼、慎獨,隻要操此一心,時時用力,時時操心,原非空虛無實。如世說戒懼是靜而不動,慎獨是未動而将動,遂若學問思辨行外,另有一段靜存動察工夫,方養得中和出。不知是何時節?又不知是何境界?隻緣看未發與發,都在心上,以為有漠然無心時,方是未發,一覺纖毫有心,便是發,曾不于喜怒哀樂上指着實。不知人生決未有漠然無心之時,而卻有未喜怒、未哀樂之時,如正當學問時,可喜怒、可哀樂者未交,而吾之情未動,便可謂之發否?是則未發時多,發時少。君子戒懼慎獨,惟恐學問少有差遲,便于心體大有缺失,決是未發而兢業時多,發而兢業於中節、不中節時少。如此看,君子終日學問思辨行,便是終日戒懼慎獨,何得更有虛閑求一漠然無心光景?夫中和為大本達道,并稱天下,正欲以天下為一身,不欲外一身於天下也。(《博學》)
      洗心者,戒慎恐懼也。心本純一,愈戒懼則愈無庛者也。退藏者,所不睹不聞也。心本内斂,愈戒慎則愈不放者也。心猶近前,洗之而退以藏則後,故雲密。(《如神》)
      今人說天命者,多以理義氣數并言。夫首言天命,而繼以率性修道,謂理義也。俟命受命,疑兼氣數,乃俟必居易,受必大德成德,謂理義也。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疑理義氣數渾言,而曰“文王之德之純,純亦不已”,則亦專言理義,而未嘗兼氣數也。夫所謂不已者,何也?理義立,而古今旦暮,相推相蕩其間,而莫之壅阏者,氣也;理義行,而高下長短,日乘日除其間,而莫之淆混者,數也。故曰“至誠無息”,謂理義之純而無息,而氣數為之用也。君子為善,禀授如是,受成亦必如是,是謂戒慎恐懼。而不然者,初以雜糅誣性,而理義不能主持,繼以參錯無命,而氣數得為推诿。真所謂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於穆不已》)
      不戒懼,則隐見微顯之獨,若疑有,若疑無,而精微終涉想像;能戒懼,則不睹不聞之所,為常存,為常運,而精微覺實可操持。(《盡精微》)
      人何嘗不望新知,但不識吾故。引水不導其源,則必塞;植木不沃其根,則必蹶。培造化生機,祇有一溫;暢人心生理,祇有一知。(《溫故》)
      人惟即乎心之安者為中,由乎中之節者為道,任情起見,便有過不及。(《崇禮》)
      乾動坤靜,而《易》言乾之靜專動直,坤之靜翕動闢,動靜合言者何?說者以為北辰居所,是天之靜。予以為主宰之靜,非運行之靜也。《中庸》曰“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是運行之靜,所以合主宰之靜也。說者以為逝者如斯,不舍晝夜,是地之動。予以為運行之動,非主宰之動也。《中庸》曰“地道敏樹”,是運行之動,所以合主宰之動也。天地之德,不分動靜;君子戒慎戒懼,原未嘗分動靜。(《天地》)
      睹聞起念,聰明便不固。大約聰明不固處,是賢處,是智處,是愚處,是不肖處。近世之欲固聰明者,非不内斂心思。而不知所謂戒慎恐懼,真屏其耳目,使不聰明,又何固焉?(《固聰明》)
      不睹不聞,有隐,隐而有見,見而有微、有顯,乃心路中遞相次第。萬物未生為隐,初出為見,端倪為微,盛大為顯,實不睹聞為骨子,故總謂之獨。君子慎獨,如物栽根時生意潛藏,後來包畜無窮景象。(《闇然》)
      經綸立本,原非兩事。惟戒慎以立大本,則凡所經綸,皆其不睹中實事也。惟恐懼以立大本,則凡所經綸,皆其不聞中實事也。若欲先立本,後經綸,則先有一道以栖其心于甯靜之地,複有一道以調其心于日用之紛,是将以道為二,以心為二,而仁淵天不得,還為一也。何名獨?(《立大本》)
      文鈔
      《傳》雲:“國将興聽於民,國将亡聽於神。”則是恃鬼神之道,反不免廢人之道;惟盡人之道,便可合鬼神之道。人之道廢,鬼神未有應者也;人之道盡,鬼神未有不應者也。其有為處,即鬼神之為;其才能處,實鬼神牖之才能,在事事各有檢防,各有靈向。(《鬼神論》)
      《易》雲“利貞”者,性情也。又雲:“各正性命”。夫性其命者,所以合天,性其情者,所以坊人。其本則所謂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而世說天命者,若除理義外,别有一種氣運之命,雜糅不齊者。然因是則有理義之性,氣質之性。又因是則有理義之心,形氣之心。三者異名而同病。總之不過為為不善者作推解說。夫世之為善者少,而不為善者多,則是天之生善人也少,而生不善人也多,人之得性情之善于天也少,而得性情之不善於天也多。誣天誣人,莫此為甚,以是有變化氣質之說。夫氣質善,而人順之使善,是以人合天,何極易簡?若氣質本有不善,而人欲變化之使善,是以人勝天,何極艱難?且使天而可勝,即荀子矯性為善,其言不異,而世非之何哉?孟子曰:“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緻也。”是天之氣運之行,無不齊也。而獨命人于氣運之際,顧有不齊乎哉?《中庸》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夫使天果不齊,是純獨文之所有,而舉世性情之所無也。又非獨舉世性情之所無,而亦天命之所本無也。将所謂純粹精者,何在乎?(《命說》)
      人心為嗜欲所迷障,昏昏無返還處,故不到煩惱痛切,即本心不出。若口說做好念好,尚隔幾層影向。以此悟儒者欲主靜,方見心體,猶是入門法。凡餘所為恍惚臆見者,皆日中煩惱時也。(《自記》)
      心盡則心正,心正則道明,若祇論道之明不明,不論心之盡不盡,而旁皇出入間,毋乃反鏡索照?(《論楊墨》)
      學問思辨行,時時用力,一而有宰,密而不疏,是所以為戒懼慎獨,所以為居敬。決無抱一空虛無着之心,為常惺惺事。
      仁屬愛,愛即煦煦姑息之見,未免乘焉而溺。一切妻妾宮室,得我之私心,為之惑亂。其所以自愛,适所以自戕賊,何況愛人?孟子故将舍生取義,決斷關頭,而求放心之一脈始清。
      朱子雲:“悟之一字,聖門殊未嘗言。予思夫子默識,蓋别之學與誨也。凡事物見其當然,即知其為當然,故默識即多見而識也,非悟之謂也。近世賢達多從悟入,陸子之直言大道,蓋亦天質之然。真聖人之體,而非從悟入者也。”朱子師延平,而未嘗述靜坐為教,以為指訣。自龜山至老,若存若亡,終無一的實見也。蓋朱子力肩聖書,專以聖門多聞多用力,而未嘗以悟為學如此。
      夫吾之喜以天下喜,怒以天下怒,哀樂以天下哀樂,直與天地同流,萬物同趣者,此真性也。即未發時,常薰然盎然,有一段懇至不容已處,中也。所謂天下之大本也,即肫肫、淵淵、浩浩,在至誠功用之極固然,而凡民禀賦之初,亦未有不然者也。即今人陷溺之後,亦未有不可還其固然者也。(以上《讀語錄》。)
      伊川論性,謂惡亦性中所有,其害不淺。(《論莊》)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