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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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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北方王門學案·侍郎楊晉菴先生東明

書籍名:《明儒學案》    作者:黃宗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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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東明号晉菴,河南虞城人。萬曆庚辰進士。授中書舍人,曆禮科給事中,掌吏垣,降陝西照磨,起太常少卿,光祿寺卿,通政使,刑部侍郎,乞休回籍。天啟甲子卒,年七十七。先生所與問辨者,鄒南臬、馮少墟、呂新吾、孟我疆、耿天台、張陽和、楊複所諸人,故能得陽明之肯綮。家居,凡有民間利病,無不身任,嘗曰:“身有顯晦,道無窮達,還覺窮,則獨善其身之言,有所未盡。”其學之要領,在論氣質之外無性,謂“盈宇宙間隻是渾淪元氣,生天生地,生人物萬殊,都是此氣為之。而此氣靈妙,自有條理,便謂之理。夫惟理氣一也,則得氣清者,理自昭著,得氣濁者,理自昏暗。蓋氣分陰陽,中含五行,不得不雜揉,不得不偏勝,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太極本體,立二五根宗,雖雜揉而本質自在,縱偏勝而善根自存,此人性所以無不善也。”先生此言,可謂一洗理氣為二之謬矣。而其間有未瑩者,則以不皆善者之認為性也。夫不皆善者,是氣之雜揉,而非氣之本然,其本然者,可指之為性,其雜揉者,不可以言性也。天地之氣,寒往暑來,寒必於冬,暑必於夏,其本然也。有時冬而暑,夏而寒,是為愆陽伏陰,失其本然之理矣。失其本然,便不可名之為理也。然天地不能無愆陽伏陰之寒暑,而萬古此冬寒夏暑之常道,則一定之理也。人生之雜揉偏勝,即愆陽伏陰也。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所謂厥有恒性,豈可以雜揉偏勝者當之?雜揉偏勝,不恒者也。是故氣質之外無性,氣質即性也。第氣質之本然是性,失其本然者非性,此毫釐之辨,而孟子之言性善,即不可易也。陽明言“無善無惡者心之體”,東林多以此為議論,先生雲:“陽明以之言心,不以之言性也,猶孔子之言無知,無知豈有病乎?”此真得陽明之肯綮也。
      晉菴論性臆言
      盈宇宙間隻是一塊渾淪元氣,生天生地,生人物萬殊,都是此氣為之,而此氣靈妙,自有條理,便謂之理。蓋氣猶水火,而理則其寒暑之性,氣猶薑桂,而理則其辛辣之性,渾是一物,毫無分别。所稱與生俱生,與形俱形,猶非至當歸一之論也。夫惟理氣一也,則得氣清者理自昭着,人之所以為聖賢者此也,非理隆於清氣之内也;得氣濁者理自昏暗,人之所以為愚不肖者此也,非理殺於濁氣之内也。此理氣斷非二物也。正惟是禀氣以生也,於是有氣質之性。凡所稱人心惟危也,人生有欲也,幾善惡也,惡亦是性也,皆從氣邊言也。蓋氣分陰陽,中含五行,不得不雜揉,不得不偏勝,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此氣即所以為理也,故又命之曰義理之性。凡所稱帝降之衷也,民秉之彜也,繼善成性也,道心惟微也,皆指理邊言也。蓋太極本體,立二五根宗,雖雜揉而本質自在,縱偏勝而善根自存,此人性所以無不善也。夫一邊言氣,一邊言理,氣與理豈分道而馳哉?蓋氣者理之質也,理者氣之靈也,譬猶銅鏡生明,有時言銅,有時言明,不得不兩稱之也。然銅生乎明,明本乎銅,孰能分而為二哉?人性之大較如此,如曰專言理義之性,則有善無惡,專言氣質之性,則有善有惡,是人有二性矣,非至當之論也。
      氣質之性四字,宋儒此論适得吾性之真體,非但補前輩之所未發也。蓋盈天地間皆氣質也,即天地亦氣質也,五行亦陰陽也,陰陽亦太極也,太極固亦氣也,特未落於質耳。然則何以為義之性?曰氣質者義理之體段,義理者氣質之性情,舉一而二者自備,不必兼舉也。然二者名雖并立而體有專主,今謂義理之性出於氣質則可,謂氣質之性出於義理則不可,謂氣質之性與義理之性合并而來,則不通之論也。猶夫醋然,謂酸出於醋則可,謂醋出於酸則不可,謂醋與酸合并而來,則不通之論也。且氣質可以性名也,謂其能為義理也;氣質而不能為義理,則亦塊然之物耳,惡得以性稱之?四字出於宋儒,亦但謂補性之所未備,而氣質外無性,恐宋儒亦不得而知也。
      王陽明先生雲:“無善無惡者心之體。”史玉池作性善說闢之,餘乃遺玉池書曰:“某往亦有是疑,近乃會得無善無惡之說。蓋指心體而言,非謂性中一無所有也。夫人心寂然不動之時,一念未起,固無所謂惡,亦何所謂善哉!夫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夫知且無矣,何處覓善惡?譬如鑒本至明,而未臨於照,有何妍媸?故其原文曰:‘無善無惡者心之體。’非言性之體也。今謂其說與告子同,将無錯會其旨欤!”
      問:“孟子道性善,是專言義理之性乎?”曰:“世儒都是此見解。蓋曰專言義理,則有善無惡,兼言氣質,則有善有惡,是義理至善而氣質有不善也。夫氣質二五之所凝成也,五行一陰陽,陰陽一太極,則二五原非不善之物也。何以生不善之氣質哉?惟是既雲二五,則錯綜分布,自有偏勝雜揉之病,於是氣質有不純然善者矣。雖不純然善,而太極本體自在,故見孺子入井而恻隐,遇呼蹴之食而不屑,氣質清純者固如此,氣質薄濁者未必不如此。此人性所以為皆善也。孟子道性善,就是道這個性。從古聖賢論性,就隻此一個,如曰厥有恒性,繼善成性,天命謂性,皆是這箇性。孟子雲‘動心忍性’,‘性也,有命焉’,則又明指氣質為性。蓋性為氣質所成,而氣質外無性,則安得外氣質以言性也?自宋儒分為氣質義理兩途,而性之義始晦,豈惟不知人無二性,而一物分為兩物,於所謂義理氣質者,亦何嘗窺其面目哉!故識得氣質之性,不必言義理可也,蓋氣質即義理,不必更言義理也。識得氣質之性,不必言氣質可也,蓋氣質即義理,不可專目為氣質也。學者悟此,則不惑於氣質義理兩說矣。”
      善字有二義。本性之善,乃為至善,如眼之明,鑑之明,明即善也,無一善而乃善之所從出也。此外,有意之感動而為善者,如發善念,行善事之類,此善有感則生,無感則無,無乃适得至善之本體,若有一善,則為一善所障,而失其湛空之體矣。這善字,正是眼中金屑,鏡中美貌,美則美矣,其為障一也。文成所雲“無善無惡者”,正指感動之善而言,然不言性之體,而言心之體者,性主其靜,心主其感,故心可言有無,而性不可言有無也。今曰:“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性之謂與?”則說不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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