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安坐在廚房裡桌子邊,悶悶不樂地吃着一罐花生醬,一邊翻着她最大的那本烹饪書。在吃裡脊肉後的第二天,她也沒法把豬排吃下去了。自那以後的幾個星期中,她一直在進行試驗。她發現,不僅是明顯從牛身上割下來的東西無法下咽,連豬,羊身上的東西也是一樣。也不知她哪個器官出了毛病,拒不接受所有露出一點骨頭、腱子和肌肉纖維痕迹的食品,反正她決不是存心為之。碾碎後重新加工的食品,例如熱狗和漢堡包,或者羊肉餅與豬肉香腸,隻要她不仔細地去看的話就可以接受,魚也不在被禁之列。她還不敢去試一試雞肉,她一向喜歡吃雞,但那東西一副骨架看着就叫人不舒服。此外,她又想到雞皮一定會使她聯想起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為了保證多種蛋白質營養,她近來一直吃煎蛋、花生和大量的奶酪。但她心中總暗暗擔憂着,随着她翻閱烹好書(她目下翻到了“生菜”那一部分),這種擔憂越來越清楚了,那就是這種拒食現象是種惡性的疾病,它是會發展的,慢慢地,她能夠食用的範圍會越來越小,眼下能被她接受的東西會一件件地被排除出去。“我要變成素食主義者了,”她滿懷憂愁地想道,“也加入到那些怪人的行列中去,得到保健專櫃那邊吃午飯去了。”她厭惡地讀着一欄題為《如何用酸奶做菜》的文章,這本書的女主編樂滋滋地建議:“在酸奶上灑些碎胡桃仁,喝起來就别有風味。”
電話響了,她等鈴響了兩次後才起身去接。她不大願意跟人說話,好不容易她才放下手中的文章站起身來,那一篇文章介紹的是莴苣、水田芥和各種芳草做的辣調料。
“瑪麗安?”是倫納德·斯蘭克的聲音,“是你嗎?”
“是的,倫,”她說,“你好嗎?”她有好久沒有見到他,或者同他說話了。
他口氣很急。“就你一個人在家嗎?我是說恩斯麗在不在?”
“不在,她還沒有下班回來,她說她要去買些東西。”現在是聖誕節前購物旺季,似乎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各家商店都要到九點鐘才打烊。“等她回來我叫她回電話。”
“不,不,”他連忙說,“我要找的是你。我能到你這邊來嗎?”
彼得今晚還在忙那件案子,因此事實上她是有空的,一時間她也想不出什麼借口來拒絕他。“當然可以,倫,”她說。話一出口,就無法反悔了,她放下電話時想道,真傻,幹嗎要答應他呢。
幾個星期以來,恩斯麗一直處于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态之中。她從一開始就肯定自己懷孕了,全副心思都在注意自己身體上可有什麼征象,就像科學家緊張地注視着某個至關重要的試管,等待着至關重要的變化發生。她花了好多時間待在廚房裡,想試着看看自己是不是特别想要吃某種食品,又嘗了好多東西,看它們味道有沒有改變。她把結果一件件向瑪麗安報告,照她的說法,茶變得更苦了,雞蛋呢,有了硫磺味兒。瑪麗安房間裡的穿衣鏡比她的大,她就站在瑪麗安的床上,側着身子瞧自己的肚子形狀是不是有所改變。她在住所轉悠時,嘴裡老是哼着歌子,一刻也不停,真叫人覺得難以忍受。終于,一天早晨,她在廚房水槽那裡惡心嘔吐了,她高興得不得了。總算等到了該去看婦産科醫生的時間了,就在昨天,她跳跳蹦蹦地走上樓來,笑容滿面地揮着手上的信封,檢查結果出來了,是陽性。
瑪麗安向她表示祝賀,要是早幾個月的話,她臉上也許就不會這麼自然。那時她就得考慮如何應付這事帶來的問題了,例如恩斯麗要住到哪裡去--房東太太一旦發現她肚子大了肯定不允許她再住下去;還有她是否需要另找一個人來同住,如果要找的話,她會不會覺得有點對不起思斯麗?要是不找的話,同一個剛生了孩子的單身母親住在一起一定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和壓力,她受得了嗎?但現在這一切都不成問題了,她可以真心實意地為恩斯麗感到高興。反正她自己就要結婚,她已經是局外人了。
正因為不想牽扯進去,她對倫的電話很有些不高興。從他說話的口氣當中,她猜恩斯麗已經告訴了他一些事情,但是從他的話中她聽不出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她決定盡量不采取主動的姿态。當然,無論他講什麼,她都會認真地聽,長了耳朵,這是無法避免的--其實他又有什麼好說的呢?要說他扮演過什麼角色的話,那他的任務早已完成了。她所能做的也就是聽聽而已。她覺得自己無法對付這種情況,心裡老大不痛快:倫要是想找人說話,他該去找恩斯麗,她才能為他提供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