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大梁尚佛, 這座天然佛山早就成為了萬千百姓心中的神谕和寄托。紀岷竟然敢直接炸掉這座佛山,哪怕他昭告天下說是地動所緻,百姓們也未必會相信。
所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他能壓得了一時的流言, 還能壓一世麼?
看着自己和國師工匠們數月的心血一點點崩塌, 馮堇感覺自己的心也在滴血。
大佛崩塌, 馮堇和國師被宣召回京。
回京的路上,馮堇能明顯感覺到,民怨愈發沸騰,讓紀岷遵循佛祖谕旨退位讓賢的聲音越來越多。
等到了京城,馮堇和國師被紀岷召見, 問詢了大佛血淚和地動之事, 兩人‘如實’答了之後,紀岷竟沒有為難他們, 放了他們回長明宮。
但随着民間聲音愈演愈烈, 甚至多地佛教信衆造反起義後,紀岷竟一怒之下,将佛教歸為□□,關閉了全國大大小小許多寺院,大肆搜集佛經典籍進行燒毀, 甚至下令不許民間再信佛,若發現有私設佛龛的, 全都按謀逆之罪論處。
就連國師也被褫奪國師封号, 下了獄。
侍衛們來抓國師時, 馮堇正和國師一起在山裡挖坑藏佛經典籍, 看到侍衛們過來, 國師第一時間讓她躲了起來。
國師臨走前, 對着她所在的方向動了動嘴唇,無聲地說了幾個字,之後便被抓走了。
馮堇大概能看出,國師說了鲛雲紗三個字。
鲛雲紗是太後之前賞她的,一直放在長明宮。國師被抓前突然提起鲛雲紗是何意?難道鲛雲紗裡藏着什麼東西?可她上次分明檢查過,裡面什麼也沒有。
馮堇現在不敢露面,更不敢進宮,否則一定會被抓起來。她隻能悄悄找到楊柏軒,請他幫忙去長明宮找到那匹鲛雲紗帶出來。
楊柏軒不負所托,馮堇将鲛雲紗打開仔細檢查了一番,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現。
她百思不解,最後将目光落在了裝鲛雲紗的長木盒,這個木盒她之前敲過,沒發現什麼暗格。難道是什麼更精巧的機關?
馮堇想了想,直接找了把斧子将木盒劈開,才發現其中藏着一道聖旨,而這道聖旨竟然是先帝遺诏!遺诏中寫明要廢黜太子,将皇位傳給九皇子紀煊!
原來,先帝臨終前真的立了遺诏,隻是不在他們先前以為的俞太師手中,而是将遺诏交給了太後保管。
可太後當時許是心軟,不想廢黜養子紀岷的太子之位,便沒有将遺诏拿出來。
等到紀岷露出真面目時,紀煊尚未成人,太後為了保護紀煊平安,更不敢告訴任何人先帝立有遺诏之事,而是想等到适當的時機再将遺诏拿出來。
可惜,太後沒有等到合适的時機,隻借着賞賜名義,将遺诏暗中交給了她。
有了這封遺诏,或許就可以解除紀煊被圍困涼州的困境,也可以救國師出來。
不過,這份遺诏雖是真的,但能不能讓百官相信,讓天下人相信,關鍵得看拿出這份遺诏的人。
馮堇想來想去,隻有一個人最合适,那就是崔太傅,他是三公之一,雖已半退,但無論在朝堂上還是在天下學子心中,都有很大的影響力。最重要的是,他為人正直,如今這種情形,有了先帝遺诏,興許他願意出來振臂一呼。
馮堇讓于是假扮成楊柏軒身邊的小厮,随他一起去了太傅府。
見到崔太傅後,她沒有試探,直接将先帝遺诏拿了出來,崔太傅也沒有辜負她的信任,直接應了下來。
翌日,當崔太傅在朝堂上拿出那道遺诏時,紀岷竟直接将崔太傅下了獄,連同為崔太傅求情的數十位大臣,也被抓了起來。
正當馮堇憂心接下來該怎麼做時,本該被圍困在涼州的豫王,卻突然帶着五萬大軍兵臨城下。而因着遺诏之事,一些守城将領直接打開城門放了豫王進來。
紀岷得知紀煊帶着兵馬長驅直入,心知抵擋不住,隻能帶着人倉皇而逃。
紀煊一路追擊,将保護紀岷逃跑的謝興筵一箭射死,一直追到杜水行宮。
正當他疑惑紀岷怎麼會逃到這避暑的杜水行宮時,卻見紀岷拿劍挾持了一名婦人出來,而這名婦人,竟然是他以為早已經死去的母後!
“紀煊,朕勸你立刻退兵,否則,朕就真的殺了你的母後!”紀岷威脅道。
紀煊手中的弓箭正要放下,卻聽母後大聲喊道:“煊兒,殺了他,不要管我,殺了他!”
正當紀煊猶豫時,卻見母後直接将脖頸往紀岷手中劍一撞,他心中一驚,千鈞一發之時,紀岷竟主動将劍挪開了。
紀煊抓住時機,一箭射向紀岷的咽喉,而後飛奔過去将母後救下。
紀岷捂着噴血的喉嚨倒下,他試圖往母後方向爬了爬,她卻在紀煊的保護下退遠了些,她看他的眼神裡,沒了慈愛,也沒了柔情,隻剩下仇恨、警惕、嫌惡、惡心……
“千蕊,臨、臨死前能見到你一面,我真、真的很開心。我死、罪不足惜,隻求你,能留下我們的孩子。好不好,心心……”他哀求道。
紀煊看到母後微微隆起的小腹,頓時大怒,抽出劍來,走過去狠狠刺向紀岷胸口。
“第一劍,是報當年弑父之仇;第二劍,是報辱母之仇;第三劍,是報殺妻之仇;第四劍,是為代我受傷的兄弟們;第五劍,是為那些被你殘殺的忠臣;第六劍,是為被你坑害在沙場的大梁兒郎……”
紀煊一劍又一劍,将他紮得滿身窟窿,也濺得自己滿臉是血。
皇後謝迎霜見此走上前,沒有阻攔他,隻拔下紀岷咽喉處的箭矢,猛地刺在了自己的胸口,和紀岷倒在了一處。
被謝東籬捂着嘴巴不讓發出聲音的太子紀詢再也忍不住,掙脫開來,拔劍砍向紀煊,紀煊直接一劍回刺,卻沒刺中紀詢,而是刺死了擋在紀詢身前的謝東籬。
許是一日之内見了太多人死,紀詢徹底崩潰,扔下劍,趴到父皇母後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紀煊沒有理會他,而是将目光投向紀岷的嫔妃子嗣,還有謝家剩下的女眷,他提着劍,一步步向她們走去……
薛華斌等人明白他心中的恨,都沒有阻止他。
這時,突然有人沖過來從身後抱住紀煊,不讓他再上前。
這人正是馮堇,紀煊一路追擊紀岷,她也騎馬跟了上來。
看到紀煊殺紅了眼,她很怕他迷失心智,這才沖上來阻止了他。
“你可以下令處死他們,但是,不要再親自動手了。”馮堇小聲勸道。
紀煊的理智稍微回來了些,回過身來,緊緊摟住了她,似是要将她融進自己的骨血裡。
盡管數月未見,她很想他也很擔心他,但當着衆人的面,馮堇還是不好意思讓他多抱,便小聲道:“太後娘娘受了驚,殿下還是先安撫下太後吧。”
紀煊這才松開她,和她一起将太後扶回寝殿休息。
到了寝殿,沒了外人,太後第一句話竟是:“請一個大夫過來,打掉我腹中胎兒。”
馮堇和紀煊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紀煊讓人帶來一名大夫,大夫把脈後卻說,太後年紀已長,又懷胎六月,現在打了,隻怕太後性命也有危險。
紀煊哪怕再憎恨母後腹中胎兒,也不想讓母後有半分危險,隻能留了母後在行宮養胎,隻等孩子一生下來便掐死它。
京城的殘局還需收拾,紀煊臨走前将行宮侍奉的下人全都清洗了一遍,換上一批新人,确保母後的安全和自由後,才帶着馮堇回京去了。
回京的路上,馮堇細問之後,才知道紀煊為什麼能逃脫圍困,回轉京城。
原來,他因為前世突厥入侵之事,重生後便派了人去突厥潛伏,關鍵時刻,殺了突厥可汗,挑起幾名王子的争鬥,突厥軍隊得了消息,自己便先亂了起來,内鬥大量傷亡後,又相繼撤了兵,他才得以逃脫圍困。
紀煊說完這些,拉着她的手感激道:“還要多虧你讓大佛流下‘血淚’,不然,我未必能支撐下來。”
馮堇心下一驚:“你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大佛血淚,和你之前講過的菩薩顯靈一事如出一轍。再者,除了你,還有誰會為我這麼做?”紀煊笃信道。
馮堇想到被炸掉的大佛,自責道:“大佛因我而毀,我無論做什麼,恐怕都彌補不了了。佛祖若是降罪于我……”
“不,”紀煊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即便要降罪,也該降罪于我,你記住,你是因為我才這麼做的。何況,毀掉大佛的人不是你,而是紀岷,你無需自責。”
馮堇搖搖頭想要反駁,他卻松開手,直接用唇堵了上來。
這一吻,承載了太多東西,從前世到今生,從生離死别到久别重逢,從諸多誤解到解除誤會,從曆經苦難到苦盡甘來,從互相折磨到如今的兩情相悅……
直到馮堇快喘不過氣來,才推開他,臉紅着看向車窗外,也就忘了和他分辨佛祖該降罪誰的事了。
回到京城後,紀煊以雷霆之速收拾了殘局,放了崔太傅和國師等人出來,被百官擁上帝位,稱景成帝。
紀煊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封馮家七娘馮堇為皇後,婚期就定在三個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