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翌日, 馮堇去正院給潘氏請安,一進偏廳,就見馮蘅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她。
馮堇假裝沒看到, 照常叫了聲五姐, 便徑直坐下了。
馮蘅卻按捺不住, 開口嘲諷道:“七妹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還假裝對豫王殿下沒有傾慕之情,暗地裡,卻不聲不響地和豫王有了私情。如今全京城都傳遍了,馮家七娘, 貪圖名利攀附豫王, 卻被豫王始亂終棄了,昨夜還不知廉恥地跑去醉春園那種地方苦苦糾纏。七妹, 你如此不知羞恥, 牽累我們馮府名聲,就不曾想過後果麼?”
“後果再嚴重,也不過是聲名敗壞嫁不了人,不過我不在乎,大不了立個女戶自己過一輩子。倒是五姐受我牽連, 本就婚事不順,若再蹉跎下去, 跟我一樣嫁不出去, 就當真是我的罪過了。”馮堇不以為意道。
“你!”馮蘅氣極, 眼珠一轉道:“怪隻怪我做不到像七妹你這樣不要臉, 為了榮華富貴, 連身有隐疾的豫王殿下都能刻意出手勾引。不過這麼做倒也有好處, 即便被豫王抛棄了,七妹你應該也還是完璧吧?”
馮堇頓時冷下臉來:“五姐既然聽了那麼多傳言,也應該知道,是豫王言語哄騙在先,言而無信在後,何來我刻意勾引一說?五姐這麼着急往我身上潑髒水,是連自己的清名也不想要了?”
馮蘅噎了下,随即道:“那你身邊那個叫珍兒的丫鬟呢?我可是聽說,前兩日,三哥和她在你的無塵院暗通款曲。她如此不知廉恥勾引主子,難道不是授了你的意?”
馮堇見她拿這件事戳她,正要反駁,卻聽三嫂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五妹誤會七妹了,前幾日七妹都不在家,談何授意?這件事說起來都怪三郎,一時沖動枉顧規矩,與七妹實在沒有半分關系。”
見三嫂走進來,笑着幫她辯解,馮堇心下愈發愧疚,是她管束下人不力,才害了三嫂。
“即便不是七妹授意的,那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做主子的不知廉恥攀圖富貴行勾引之舉,當丫鬟的自然也是有樣學樣了。”馮蘅依舊嘲諷道。
“五妹,我都說了,是你三哥自己一時沖動,珍兒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她懂什麼?更别提什麼勾引不勾引的了。你一個閨閣千金,對自己的親妹妹說話都這般難聽,傳出去就不怕被人笑話麼?”孟星笛蹙眉道。
馮蘅有些不敢置信,區區一個庶媳,竟也敢端嫂子的架子教訓她?
馮蘅正要反駁,卻見母親身邊的嬷嬷過來傳話,還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她這才住了嘴。
三人一同去給潘氏請安,潘氏審視地掃了馮堇兩眼,到底沒多說什麼,隻簡單說了兩句,便讓她們回去了,連膳都沒留。
馮堇和孟星笛攜手離開,馮蘅則是留了下來用早膳。
“母親,剛才在偏廳,為何不讓我與她們好好分辨?三嫂她憑什麼教訓我?”馮蘅不滿道。
“你懂什麼?”潘氏斥了她一句。她早前就懷疑,馮堇找了個有權勢的情郎,原先她以為是成國公府那個薛華斌,如今才知道,竟是豫王!如果是豫王,那一切便都能解釋得通了。
雖然昨晚豫王說是因為國師才刻意試探哄騙馮堇,但她總覺得,事情并沒有這麼簡單,早在國師來京城之前,馮堇和豫王應該就有了私情。
昨晚豫王雖當衆羞辱馮堇,但以豫王之前暗中為馮堇做的事,他對馮堇用情應當不淺。
不管兩人是因為什麼誤會才導緻昨晚的事,但誤會一旦解除,豫王很有可能真的會登門提親。
在事情明了之前,自然不能輕舉妄動。
且,即便沒有豫王,馮堇身後可還有國師這座大靠山,輕易得罪不起。
擔心馮蘅再口無遮攔去得罪馮堇,潘淩夢再三叮囑馮蘅,以後對馮堇要客氣些,萬不可再如今日這般嘲諷奚笑于她。
馮蘅滿心不樂意,但見母親耳提面命十分嚴肅,也隻能暫時應下了。
這廂,馮堇見三嫂一路拉着她的手,還跟她一起回了無塵院,心想:該來的總會來,她對不起三嫂,三嫂登門問罪也是應當的。
因而,一進屋,馮堇就主動道歉:“三嫂,實在對不住,是我沒有管好珍兒,讓她和三哥做出、做出那種事來,您要打要罰,我絕不反抗,隻是您千萬别動氣,免得傷了肚子裡的孩子。”
孟星笛噗嗤一笑:“傻七妹,你在說什麼呢?三嫂今日來,可不是來跟你問罪的。”
“啊?那三嫂今日來是為了……”馮堇不解地問。
“我今日來啊,是想代你三哥跟你道句歉,他一時沖動做了錯事,現下已經知道錯了,你就看在他是你親哥的份兒上,原諒他這一回,好不好?”孟星笛誠懇地請求道。
馮堇一臉不可思議,她怎麼也沒想到,三嫂今日不是來問罪,而是來代三哥道歉的。
“他自己犯的錯,怎麼好意思逼着三嫂你來替他道歉?”馮堇生氣道。
“七妹,你誤會了,不是你三哥逼着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且我今日來,不單是代他跟你道歉,還想厚顔跟你讨個人。”孟星笛笑着說。
“三嫂該不會是想跟我讨要珍兒吧?”馮堇不敢相信地問。
“聽你三哥說,珍兒嗓子極好,唱得一手好曲兒,他吹得天花亂墜的,我都好奇想聽聽了。七妹,你就将珍兒舍給我,如何?”孟星笛商量道。
馮堇一聽便明白,三嫂說是讓她把珍兒舍給她,實則還是給三哥做通房。否則想聽珍兒唱曲兒有許多法子,何必非要把珍兒讨過去?
隻是她不太理解,三嫂遇上這種事,為何非但不生氣也不嫉妒,反倒如此大度,主動替丈夫張羅通房?就不怕這個通房納進門後會與她争寵麼?
轉念一想,馮堇大概明白了,三嫂其實和三哥一樣,隻把珍兒當成一隻會唱曲兒的寵物鳥,誰會将一隻寵物鳥真正放在眼裡,擔心它會與自己争寵呢?
“三嫂且容我想一想,等我想好了,再給你回複。”馮堇說完,客氣地将她送了出去。
送三嫂離開後,馮堇去到關押珍兒的耳房,将今日三嫂來的目的告訴了她,然後說:“你以為你給三哥做通房,是給他唱曲兒侍奉他一輩子,實則,你要唱曲兒侍奉的,不止是三哥,還有你未來的主母。這樣,你還是堅持原來的想法麼?”
“奴婢願意侍奉三少爺、和三少奶奶。”珍兒堅持道。
馮堇徹底失望了,自她十歲回到馮府,珍兒便一直陪着她,至今已有六年,這六年裡,珍兒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親手将珍兒送給三哥做通房,葬送她的一輩子。
馮堇閉了閉眼,說:“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多勸你,今日你我主仆情誼已盡,待會兒我便去跟母親讨回你的賣身契,放你自由。出了無塵院,無論你作何選擇,都與我無關,一切後果,都由你自己承擔。”
“奴婢愧對小姐,今生無以為報,下輩子做牛做馬,再報答小姐恩德。”珍兒說完用力磕了三個頭。
馮堇沒等她磕完,便轉身離開了耳房,帶上兩錠金子去了正院,向潘氏讨要珍兒的賣身契。
潘氏對她心有忌憚,便幹脆地将珍兒的賣身契給了她。
馮堇要将兩錠金子遞過去,潘氏卻擺了擺手道:“當初買珍兒那小丫頭時,不過花了二兩碎銀。你拿兩錠金子來贖她,也太擡舉她了些,這賣身契你拿去便是。不過,你當真要将她送給三郎做通房?”
“母親誤會了,我要這賣身契,是想給珍兒放良。”馮堇解釋道。
潘氏驚訝之餘,暗自點了點頭,看來這七娘頭腦還算清醒,沒有糊塗到直接把貼身丫鬟送給三郎當通房。這樣一來,就算那丫鬟後面被擡進了三郎的院子,起碼明面上,七娘不會太過難堪。
馮堇拿到賣身契,回去便讓人帶着珍兒去辦了脫籍,又取了三錠金子,連同潘氏沒收的那兩錠,都給了珍兒,放她歸家去了。
辦完這些,馮堇便懶得關心後續,直接回了長明宮當差。
因着下雪天寒,山裡神音寺的修建停了下來,等明年開春再繼續動工。烏蒙山洞窟,也暫時封存了起來。
這就意味着,這個冬天,馮堇不必再往深山裡跑,隻需留在長明宮當差。
這日,馮堇正将洞窟裡拓印的經文分類整理時,突然聽見國師突然開口道:“馮女官自上次休假回來,好似沉靜了不少。”
馮堇這幾日本來将事情都埋在心底,不想表現出來分毫,沒想到還是被國師看破了,她想了想,還是問了句:“國師可曾被人背叛過?”
她看到國師琉璃般的碧藍眸中升起一層迷霧,迷霧裡仿佛有重重時光在回溯,半晌後,迷霧散去,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後來呢?國師是如何對待背叛您的人呢?”馮堇好奇地問。
“我每年都會按時祭奠她。”國師說。
馮堇怔了下,才反應過來背叛國師的那個人早就已經死了。她張了張嘴,想要問背叛他的那個人是什麼人,又是因何而死,卻到底沒有問出口。那是國師的傷心事,她又何必戳人舊傷呢?
不過,國師的話倒是給了她啟發,背叛她的人,她隻需在心裡祭奠一回舊日之情,便可以徹底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