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薛華斌注意到馮堇的異樣, 連忙問她:“你知道豫王為何會變成這樣?那你也一定有法子喚醒他,對不對?”
馮堇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你這是何意?”薛華斌不解。
“我大概知道他為什麼醒不過來, 可我不知道, 該怎麼喚醒他。”馮堇說。
若她沒猜錯的話, 豫王應當是因為受重傷和脫水, 導緻神志不清,又因幽閉的洞穴和幽閉的棺材環境有些相像,懷裡又同樣都抱着她,以至于神思混淆,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那具棺材之中。
而前世他躺在那具棺材裡時, 唯一的心願, 便是陪她長睡不醒。
睡夢中,他回憶着那些美好又甜蜜的事情, 所以, 他的嘴角始終微翹着,甯靜又安詳。
他現在陷入無止境的睡夢之中,她要如何才能喚醒他?
馮堇想了想,唯一的辦法,應該是讓他認清, 他現在不是在前世的棺木之中,而是重活了一世。
馮堇摒退所有人, 确認房中隻剩她自己後, 才坐到床邊, 跟豫王說話, 告訴他, 他和她都已經重活一世, 他們現在不是在棺材裡,也不是在洞穴中,而是在豫王府裡,活得好好的。
可沒想到,她說了好一會兒,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興許,他現在陷入沉睡中,壓根就聽不見她說話。
這可怎麼辦?馮堇一時有些無措。
接連兩日,馮堇一有機會就趴在他耳邊跟他說話,盼着或許他有片刻清醒時能聽到她的聲音,從而醒過來。
為了能喚醒他,她試了許多方法,包括騙他隻要他醒來她便同意嫁給他,威脅他他若再不醒過來她便立刻嫁人,甚至脫了外衣與他同卧一床,可他始終沒有絲毫反應。
馮堇心下既惶然又挫敗。還有一天時間,他若再不醒過來,怕是要做一輩子活死人了。
和她一樣心急的,還有薛華斌等人,她因着愧對他們的囑托,這兩日都盡量躲着他們。
第三日時,馮堇沒再躲,最後和豫王說了會兒話,便起身要走。
薛華斌三人得了消息趕過來,出言阻攔她:“三日之期還沒過,你現在不能走。”
馮堇搖了搖頭道:“我已經盡力了,我勸你們,還是盡快為豫王準備後事吧。”
“你胡說些什麼?豫王他活得好好的,辦什麼後事!”衛逸洲憤怒道。
“豫王何等高傲,你們覺得,他會願意像個活死人一樣毫無尊嚴地苟活着,任人擺弄,被所有人看笑話嗎?”馮堇反問。
“你!”衛逸洲氣極之下要沖過來打她,卻被薛華斌姚嘉琅二人攔住了。
“馮女官,你說的這些,并不能代表豫王的真正想法,是死是活,隻有他自己說了才算。”姚嘉琅冷下臉道。
薛華斌亦滿臉不悅:“七娘妹妹,你若不願意繼續救他,可以直說,我們也不會強留你在這兒。隻是,你大可不必當着我們的面,說這些喪氣的話。”
馮堇聞言沉默了下,又突地笑出聲來:“你們以為,我這幾日當真在救他?哈哈,你們也太天真了些,他屢次糾纏于我,我巴不得他再也醒不過來,怎麼可能會救他?”
“可,可他救過你啊!”薛華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救過我又如何?若非受他牽連,我這次也不會掉進洞穴中受那許多苦。”馮堇說到這笑了笑,:“不瞞你們說,這兩日,我非但沒有嘗試救他,還日夜咒罵他,讓他早些去死,最好投個畜牲道,省得再禍害人間……”
“你!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恩将仇報、颠倒黑白的惡毒女人!别攔我,讓我去殺了她!”衛逸洲激憤道。
“馮女官,你此言此行,未免太過了些!若豫王當真因為你的詛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就休怪我們不念舊情,讓你去給豫王陪葬!”姚嘉琅冷聲斥道。
“七娘妹妹,我叫你一聲妹妹,才這般信任你。可你,怎麼能,怎麼能如此辜負我們的信任?你不該是這樣的人啊!”薛華斌滿臉失望。
馮堇諷笑一聲:“三位公子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你們敢說,你們心裡,從未對豫王有過任何不滿?若非因為豫王,你們也不會身負纨绔之名,若非受他牽連,你們也不至于,到現在都不曾入仕。我若是你們,現在就弄死豫王,這樣,就再也不用受他牽累了。”
三人沉默了一瞬,随即變了臉色。
“你這般挑撥我們和豫王的關系,究竟所圖為何?”姚嘉琅質問道。
“你不會真的以為,這樣随意挑撥兩句,就真的能挑撥成功吧?我告訴你,我們幾個,誓死效忠豫王,永遠都不可能背叛他!”薛華斌堅定道。
而衛逸洲,則趁兩人不備,掙脫了他們,一個箭步來到馮堇跟前,怒吼一聲:“我現在就殺了你這個毒婦!”說完便拔刀朝她砍了下去。
“不要!”
“逸洲住手!”
薛姚二人吓得連忙出聲阻撓。
馮堇眼睜睜地看着衛逸洲手上那把刀朝她落下,而薛姚二人根本無法及時趕過來制止他,她閉上眼睛,将生死交給天意。
耳邊響起刀刺入血肉的聲音,可她身上卻沒有感到疼痛,她睜開眼睛,眼前,是一隻握着刀,血淋淋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不知何時醒來的豫王。
她腿腳一軟,險些跌倒,他卻用另一隻手及時接住了她,并順勢将她摟入懷裡。
想到這幾日的惶恐和擔憂,還有剛才命懸一線的驚懼,她再也忍不住,趴在他懷裡,小聲哭了起來。
紀煊拍了拍她的背,待她止住哭聲,便将她扶到床上坐下,然後轉過身,怒視衛逸洲,厲聲道:“我記得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決不允許傷害她!”
“王爺,您剛醒來還不知道,不知道她剛才說了多少惡毒的話!”衛逸洲試着辯解。
“她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可我一個字都不信,我知道,她是故意這麼說,好刺激我醒過來。”紀煊沉聲道。
“故意的?”衛逸洲一時有些茫然。
薛華斌和姚嘉琅二人則是面露恍然,又趕緊上前勸阻道:“王爺,逸洲是信以為真,才一時心急出了手,您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紀煊不為所動,反手奪過衛逸洲手中的刀,放到他脖間,說:“你險些傷她性命,念你初犯,我可以饒你一命,但,你仍需挨上一刀,至于這一刀挨在哪兒,你可以自己選擇。”
衛逸洲動了動嘴唇,正要說出自己的選擇,卻見馮堇走過來,抓住豫王的胳膊,将豫王放在他脖間的刀,一點點拿了下來。
“不知者無罪,是我故意刺激衛公子動的手,殿下不能傷他。”馮堇直視豫王的眼睛,語氣認真道。
紀煊看出她眼中的執着,隻好松了手,将刀丢到地上,冷聲道:“出去吧,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衛逸洲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薛姚二人強拉了出去。
三人出去後,紀煊一個失力,癱坐到了床上。
馮堇才知,他方才不過是強撐着一口氣,要為她出頭罷了。
想到他内傷未愈,又添新傷,且多日未曾進食,身體定然吃不消。忙拿了幹淨帕子系到他手上給他止血,又命人去傳太醫過來給他診治。
等待太醫過來時,他突地用力,将她緊緊抱入懷中,她想推開他,卻又怕牽動他的傷勢,隻能老老實實趴在他懷裡。
過了一會兒,她小聲問:“殿下可餓了?要不,我去給您做些吃食來?”
他非但沒有松開她,還悶聲一笑:“還是算了,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可不想再被你給毒死。”
馮堇一時紅了臉,她的确不善廚藝,但也沒到能毒死人的地步。前世她一時興起給他下廚做甜湯,誤把鹽當成糖,險些沒把他給齁死。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他竟還記着。
“那殿下想吃什麼?我讓廚娘給您做。”馮堇問。
“你讓我多抱一會兒,比吃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紀煊笑着說。
馮堇沒辦法,隻好任由他抱着,直到太醫過來,才得以脫身。
待到太醫診完脈,确定豫王已經無礙,隻需慢慢養傷,馮堇便提出告辭。
“國師還在等我回去複命,改日我再來看望殿下。”
紀煊雖滿心不舍,卻也不敢強留她,她現在對他态度松動,他已經心滿意足了。短時間内,不敢再奢求過多。
馮堇回到長明宮,向國師複命,提及自己為了喚醒豫王,故意刺激衛逸洲對她動手,險些亡于刀下時,素來雲淡風輕的國師突然開口諷刺道:“沒想到馮女官于佛道上竟有如此高的造詣,已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繼續留在長明宮,怕是太委屈馮女官了。”
馮堇吓得連忙告罪道:“下官知錯,請國師責罰。”
“你錯在何處?”國師淡聲問。
“錯在不該拿自己的生命冒險。”馮堇答。
“若是重來一次,你會作何選擇?”國師又問。
馮堇想了想,答:“若是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這麼做。豫王救了我,我理應回報他,也隻能這麼做。”
“不,你還有一個選擇。你可以事先與衛薛等人商量好,一起做一出戲,而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國師糾正道。
這個法子馮堇不是沒想過,可豫王是何等聰明之人,哪怕他在昏迷之中,太過僞劣的戲碼怕也騙不過他,所以她才自作主張,演了這麼一出戲。
“下官以為,隻有最真實的境況,才能真的喚醒豫王。”馮堇堅持道。
國師見她執迷不悟,搖了搖頭道:“去将這篇《心經》抄上十遍,再回來當差。”
馮堇雖不懂國師為何還要罰她,但還是接過經文回房,老老實實地抄了起來。
抄到“三世諸佛”時,她筆下微微一頓,過去現在皆已明了,唯未來仍舊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