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他不提白天的事還好, 一提她就想起白日裡在蘇氏,兩人話趕話鬥嘴的事,心裡突然就來了氣, 擡手就捶了他一拳:“以後你要是再敢像今日那樣, 陰陽怪氣亂吃醋, 就再也别來找我了。”
這一拳對紀煊而言不過是癢癢撓, 他趁機抓住她的手,攥在手心裡,寵溺一笑道:“好,我保證以後一滴醋都不沾。”
不吃她的醋,也不給她機會吃醋。
馮堇聽他語氣有些肉麻, 想把手抽出來, 卻又抽不動,想起剛才驚喜之前的驚恐, 便故意開玩笑道:“剛才殿下背對着我吹笛子的時候, 我還以為是哪個紅衣惡鬼上了船呢!”
馮堇說完見豫王眸色一沉,她禁不住顫了下,勉強維持笑容道:“我隻是開個玩笑,殿下别生氣。”
紀煊自然不是真的生氣,而是, 好端端的,她怎會聯想到紅衣惡鬼上去?
他細一想, 便明白了, 她今晚被他帶出來, 沒有想到他是給她告白的, 而是以為他會因為白天的事情報複她懲罰她, 所以, 當她發現船艙中空無一人時,她第一反應是他将她一個人留在了船裡。
深夜裡獨自在空寂無人的河中央,她膽子小,難免會聯想起一些鬼怪之事吓唬自己。
追根究底,盡管她答應了兩個月後讓他上門提親,也盡量把今生的他和前世的他區分開來,但她其實還是籠罩在前世他帶給她的陰影下,以至于他剛才眸色稍沉,她便不自覺地顫了下。
她表面上或許會張牙舞爪,但骨子裡,她在怕他。
紀煊一時心如針紮一般疼,他甯願她恨他,也不想她怕他。
他伸手,将她攬入懷裡,緊緊抱住,嗓音低啞道:“阿堇,你相信嗎?即便我化作惡鬼,也永遠不會傷害你!”
前世她死後,他殺盡所有害她之人,一把火燒了後院,給自己和她都換上大紅婚服,抱着她躺進棺材裡,讓人從外面将棺材釘死,希望能和她在黃泉路上做一對真夫妻。
他不知道是如何重生的,但睜眼醒來後,他時常會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一具惡鬼。
她說他是紅衣惡鬼,其實也沒說錯。
馮堇乍然被他抱進懷裡,連忙掙了下,卻沒能掙脫,聽到他問她的那句話,她覺得十分莫名,哪兒有惡鬼不傷人的?再說他活得好好的,怎會化作惡鬼?
畫舫即将靠岸,見附近大小畫舫裡有不少人目光投射過來,馮堇連忙道:“好了,我相信就是了,快放開我,有人看着呢。”
紀煊怕被她發現端倪,隻好斂起心思,放開了她,一路神情鎮定地送她回了馮府。但他心裡其實在滴血,他前世帶給她的傷害,他會盡其一生去彌補,絕不讓她再活在陰影之下。
翌日清晨,珍兒在梳妝台上發現那支山茶金钗,驚訝道:“這不是昨日豫王在蘇氏買的嗎?怎會出現在這兒?”
馮堇昨晚回來得晚,钗子卸下後直接放在了梳妝台上,這會兒聽珍兒驚叫,連忙讓她找個小木盒把钗子裝起來放在最底層,免得被人發現了。
珍兒聽命将钗子收了起來,卻又看見床邊挂着一套男裝,她瞬間猜到了真相:“小姐,你昨晚女扮男裝和豫王殿下約會去了?”
“噓!”馮堇瞪了她一眼,“小聲些,别被人聽見了。還有,這件事你要咽在肚子裡,誰也不能說,包括三哥。”
“知道了,奴婢心裡有數。”珍兒吐了吐舌頭,将那套男裝收起來準備回頭悄悄洗了。心裡卻十分訝異,明明昨天在蘇氏小姐還和豫王吵架呢,怎麼晚上又和豫王出去約會了?
唉,可憐的三少爺,還一直惦記着找個老實的妹婿,好當大舅子威風威風,要是三少爺知道自己未來妹婿是豫王,怕是吓都要吓個半死。
馮堇梳洗好後,去正院給潘氏請安。
馮苒今日告了病沒來,因而偏廳裡隻有馮堇和馮蘅一起喝茶等候。
馮蘅先是抱怨了一句:“大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好好的皇宮侍衛不當,居然自請調去城外軍營裡當兵,以後恐怕一個月也未必能回來一趟了。”
知道原因的馮堇隻能低頭默默喝茶,大哥這麼做無非是為了避嫌。
馮蘅見馮堇不做聲,便繼續道:“都怪六妹那個惹禍精,肯定是因為她的污蔑,大哥才去軍營的。她倒好,惹了禍直接裝病不來請安了。”
“六姐許是真的生病了呢?不然待會兒咱們去看看她?”馮堇提議。
“我才不去呢,晦氣!”馮蘅撇撇嘴。
馮堇隻好作罷,她一個人是不敢去看望六姐的,不然又被她下了套就麻煩了。
“哎,你聽說了嗎?昨晚豫王和一名男子同遊泾河,有人看見他們公然抱在一起。”馮蘅突然壓低聲音八卦道。
馮堇險些一口茶噴了出去,忍了又忍才艱難地把口中的茶吞了下去,假裝驚訝道:“當真?男人和男人怎麼能在一起?”
“七妹,你在庵堂裡長大,這世上的很多腌臜事你沒聽過也正常。這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那叫斷袖之癖,也叫龍陽之好,許多富貴人家,還興養娈童呢。啧啧,沒想到豫王患上難言之症後,竟也好了這一口,可惜了!”馮蘅語氣極為惋惜。
馮堇忍住想笑的沖動,轉移話題道:“五姐不是和潘表哥準備議親了嗎?怎麼還這麼關心豫王?”
潘氏也不知走了什麼門路,竟讓舅母松了口,同意議親了。
“七妹,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馮蘅歎了口氣道。自從今早得知豫王斷袖的消息後,她就扼腕歎息,那般俊美的人,怎麼就這般自甘堕落呢?唉,世事無常啊!
她說她不懂,馮堇便也沒有追問。心裡卻暗自慶幸,幸好她昨晚穿的是男裝,不然被人發現了就慘了。
晌午,馮昌桦帶着一對雙胞胎丫鬟來無塵院,說:“七妹,給你買了兩個丫鬟,你看看得不得用,要是不好用就跟三哥說,我重新給你買兩個。”
他沒說,其實是昨天七妹送了他‘鶴鳴’,他感動之下,今日上午一得閑,就去給她挑丫鬟了。湊巧,遇到這麼一對雙胞胎,看着利落能幹,又都會些拳腳功夫,便買了下來。
馮堇見這對雙胞胎一個看着機靈一個看着憨厚,知道她們會些拳腳功夫,便留了下來,免得豫王再往她院子裡跑,也免得院子裡再遭賊。
不過,想到前世在新燕和春岸兩個丫鬟手下吃的虧,馮堇決定先讓這對雙胞胎當粗使,觀察一段時間再決定要不要信任她們。
得知機靈的是姐姐,叫銅鑼,憨厚的是妹妹,叫銅鼓,馮堇便沒給她們改名,讓珍兒帶她們下去安排住處了。
馮昌桦把兩人的身契留下,便又匆匆離開了。
傍晚,馮府突然來了三個不速之客,原來馮興綸的姐姐馮萍,在丈夫死後二十七個月孝期剛滿,就帶着一雙兒女來京城投奔親弟弟了。
馮興綸出身寒門,父母又死得早,是靠着姐姐馮萍辛苦供養才能讀書進學的。馮萍因着供養弟弟,年近二十才嫁人,還隻嫁了個走街串巷的賣貨郎,馮興綸出息之後,少不了貼補自己的親姐姐,馮萍一家也就在當地開了個雜貨鋪,日子也還算富足。
誰料兩三年前,馮萍的丈夫患了重病身亡,馮萍也就守了寡。
馮興綸對這個守寡的親姐姐自是百般孝順,當即讓潘氏收拾出最好的一間院落給她們住,又召集全家人一起用晚膳,對馮萍三人表示歡迎。
因而,除了調去軍營的大哥和已經出嫁的二姐,馮家一家人都聚集到了正院,連病還沒好利索的朱姨娘,還有裝病的馮苒也來了。
席間,歡笑晏晏,馮堇卻心情有些沉重,姑母一家,終于還是來了。
衆人隻以為馮萍隻是守寡後在老家過不下去了才來京城投奔弟弟,馮堇卻知道,馮萍此來,為了徹底在京城站穩腳跟,為了和馮家人享一樣的富貴,是打着親上加親的主意的。
馮萍有一兒一女,兒子叫趙強,今年二十,女兒叫趙彤,今年十七。
前世,對于馮萍親上加親的想法,馮興綸是毫不猶豫就同意了的。隻不過,馮興綸向來重男輕女,與其犧牲兒子的前程,不如舍掉一個女兒。
而彼時,馮家四個女兒裡,二姐馮蕙早已出嫁,五姐馮蘅和豫王定了親,也就隻剩六姐和她了。
在六姐和她之間,馮興綸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舍棄她。一來六姐的生母朱姨娘前世并未失寵,二來,她自生來就不得馮興綸喜愛,不然也不會把她送到庵堂裡去。
趙強生得尖嘴猴腮,每日色眯眯地盯着她,甚至動手動腳調戲她,全然把她當成了他未過門的娘子。
她當時恐慌又無措,本打算讓楊柏軒提前來馮府提親,希望馮興綸看在楊柏軒的才華上,能把她許配給楊柏軒,而不是趙強那個惡心人的色胚。
可三哥卻攔住了她:“就算楊柏軒來提親,父親恐怕也不會改變主意。要想讓父親改變主意,恐怕隻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她問。
“隻要我主動求娶趙彤,姑母自然會放棄打你的主意。”
“不行,不能因為我毀了你的姻緣前程。”
“有什麼不行的?至少和趙強比起來,彤表妹長得還算标緻,性子也娴靜溫良。”
她當時太過厭惡趙強,太過恐懼嫁給那樣一個惡心之人,竟一時自私同意了三哥的提議。
可她萬萬沒想到,婚前娴靜溫良的趙彤,婚後沒多久就露出了貪婪的真面目。
若非趙彤貪婪無度,一味貼補娘家,三哥也不會被逼到去賭坊賭錢,導緻被人設了局欠下大筆賭債。若非趙彤撺掇,三哥也不會張口跟她讨官當,也就不會最後落個身死異鄉的下場。
可笑的是,三哥被下獄後,趙彤第一時間留下和離書卷包袱跑路了。
想到這兒,馮堇掃向馮萍三人的目光裡,便帶了幾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