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紀煊的确是被阿堇對弈時興奮又沉靜的樣子勾起了作畫的興緻, 隻是畫着畫着,腦海裡不禁浮現出前世他手把手教她下棋時的場景。
他赢了她時她會不服輸地瞪着他,他讨要‘彩頭’時她會害羞地不敢看他, 她舉棋不定時總是輕皺眉頭, 他為她指點迷津時她櫻唇微張恍然大悟……
這許許多多生動可愛的神情最終化為她隔着棋盤在他眼前巧笑盼兮的模樣, 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筆下。
因而, 這幅畫他不敢讓她看到,一旦看到,她便會知道他和她一樣是重生回來的。
見阿堇匆匆告辭離開,紀煊連忙将畫放下,從書房追了出去。
馮堇見豫王追了上來, 便放慢了腳步, 畢竟她今日來,除了探望俞绮梅, 也是為了見豫王一面, 同他說會兒話。
可想到剛才俞绮梅說的那些話,想到豫王這些年一直活在監視刺探之中,她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方才見你在亭中和俞绮梅對弈,不知戰況如何?”紀煊主動開口道。
馮堇聞言腳步一頓,他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若非今日被俞绮梅提點,她都不知道, 她的棋藝居然已經算是高超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前世棋藝很爛, 才會每次都被他赢一個子。
細想想, 他好像從未說過她棋藝不精, 是她自己被他打擊到了, 才有了這樣錯誤的認知。
不過他每次故意隻赢她一個子, 分明就是在耍她,故意讓她覺得自己棋藝不行。
如果不是他耍她,她剛才也不至于在俞绮梅面前險些露餡,還被俞绮梅說她是故作謙虛。
想到這兒,馮堇忍不住狠狠瞪了豫王一眼。
紀煊被她一瞪,猜測道:“姑娘難道輸了?”
不應該呀,前世經過他手把手的教導,她的棋藝怎麼也比俞绮梅強啊。
馮堇一口氣梗在心口,卻又不好解釋,更不好因為他前世耍她而怪罪今生的他,便沒有理他,快步往前走,卻一不小心撞到一樣東西,說柔軟又有些堅硬,說硬又有些溫軟。
她擡頭一看,才知道這既溫軟又堅硬的東西,竟是豫王的手。
原來,紀煊剛才見她悶頭往前走,連前面有棵樹都沒看到,一時來不及提醒,隻好将手擋在樹前,以免她傷了額頭。
“姑娘小心些!”紀煊收回手,溫聲提醒道。
馮堇懵了下,看到眼前的樹,才知道自己險些撞了樹,一時尴尬不已,雖然豫王沒有嘲笑她,但她還是覺得太過丢臉,以至于脫口而出找補了一句:“這樹怎麼種在路中間?一不小心就容易把人撞到。”
“姑娘說得沒錯,本王回頭就讓人把這棵樹移走!”紀煊點頭道。
馮堇見他一本正經的,便故意指了指腳下的路:“還有這路,七拐八拐的,跟迷宮似的,走着多費勁。”
這别院是一處少有人知的安全居所,路是故意設計成這樣的,但紀煊還是毫不猶豫道:“确實費勁,回頭本王就讓人重修一條好走的路出來。”
馮堇眨眨眼,又指着園子裡的花木道:“這園子裡的布局也不太對,看着怪别扭的。”
雖然這園子是他親手設計,裡面種的全是名貴花木,但紀煊還是眼都不眨道:“是有些别扭,回頭本王就讓人全都拆了重修。”
馮堇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這副樣子,讓她懷疑,無論她現在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滿足,哪怕她說要摘星捉月,他也會想辦法滿足她。
換做前世的豫王,早在她撞樹的那一刻,就會哈哈大笑起來,壓根不會拿手去護她的額頭,還會特意看她出糗。
她若是對園子裡的布局有什麼不滿,他非但不會改,還會跟她講園子設計的精巧之處,以審美碾壓她,從而讓她打消改布局的念頭。
“我剛才不過是在跟殿下開玩笑,殿下可千萬别當真了!”馮堇眨眨眼道。
紀煊看着她難得俏皮的模樣,忍不住唇角微翹,他何嘗不知道她是在同他開玩笑,但哪怕是開玩笑,他也願意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姑娘遲早會成為豫王府的女主人,到時候,無論是王府還是别院,都依姑娘的心意來改建。”紀煊直白道。
馮堇愣了下,虧她剛才對他有了一絲好感,他竟然這麼快就恢複本性說出這般自戀的話來!她是下定決心準備接受他,可還沒答應要嫁給他!
“殿下慎言!”馮堇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扭頭快步離開了。
紀煊唇角弧度加深,她沒有直接糾正他的話,就說明她并不抗拒這個說法,看來,豫王府确實很快要迎來它的女主人了。
紀煊一時心情愉悅得難以言表,比吃了幾罐蜜還要甜,見她腳步匆匆,怕她待會兒又撞樹或是迷路,連忙擡腳跟了上去。
這廂,俞绮梅進到書房,看到那副剛才被豫王藏在身後的畫,果然,她猜得不錯,畫的果然是亭中對弈圖,也的确隻有馮堇一人。
隻不過,亭子是那個亭子,石桌是那張石桌,棋盤是那張棋盤,唯獨人,卻不是今日的馮堇。
畫中的馮堇梳着婦人頭,笑吟吟地看着畫外之人,眸中盛滿柔情蜜意,眉間卻藏着一絲哀愁。
這幅畫古怪之處甚多,其一,馮堇尚未出嫁,怎會梳着婦人頭?其二,馮堇分明對豫王有所抵觸,怎會這般柔情蜜意地看著作畫的豫王?其三,這兩次接觸下來,馮堇性子伶俐豁達,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她眉間怎會出現這樣一絲哀愁?她在哀愁什麼?
俞绮梅正覺着奇怪,突然手中一空,她擡眼一看,才知豫王不知何時回來了,他将畫拿走,眼神頗為戒備地盯着她,還警告道:“這幅畫的内容,本王希望你徹底忘掉,更不希望傳到阿堇耳中,否則,不用幕後之人派出殺手,本王現在就可以給你尋一處埋骨地。”
這話中的森寒之意讓俞绮梅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她連忙應下,匆匆轉身離開。
她剛才隻猜測是不是豫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畫出了這樣一幅畫。可豫王這副表現,讓她推翻了這個猜測。
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可惜,她馬上就要離京了,無法挖掘這其中的隐情。
俞绮梅離開後,紀煊才展開畫,癡癡地看了起來,他伸手描摹着畫中人的眉眼,就像前世無數次輕撫她的臉龐一樣。
他本該立刻将這幅畫燒掉,可看着畫中沖他嫣然而笑的阿堇,他終究沒舍得。隻将畫卷起來收到畫筒中,珍藏起來。
傍晚,馮府一家人都聚在正院一起用晚膳,突然,丫鬟上菜時差點摔了一跤,手中的菜湯半數都灑在了離得最近的馮昌毅身上。
馮昌毅皺了皺眉,卻沒怪罪那丫鬟,隻自己拿出帕子擦了擦。
丫鬟匆忙告罪退下,這時,馮苒‘哎呀’一聲,指着馮昌毅手裡的帕子驚訝道:“這不是我送給七妹的帕子嗎?怎麼會在大哥手裡?”
馮堇聞言擡頭一看,見大哥手中的帕子果然和上次六姐送她的帕子很像,上面都繡着一樣的寶相花。
“怎麼回事?”潘淩夢皺眉問。
“回禀母親,前些日子六娘繡了兩條帕子,分别送給了五姐和七妹,送給五姐的帕子上繡的是牡丹,送給七妹的帕子上繡的是寶相花。大哥手裡拿的,好像就是我送給七妹那條。”馮苒說完,眼神在馮昌毅和馮堇兩人之間瞟來瞟去,一副倆人有貓膩的樣子。
潘淩夢蹙眉看向馮昌毅,見他神色有些異樣,不由心下一突,問道:“大郎,你手中這帕子是從何而來?”
馮昌毅看了眼馮苒,又看了眼馮堇,最後低下頭看着手中的帕子,沒有吭聲。
潘淩夢見馮昌毅不說話,隻好轉向馮堇,問道:“七娘,你六姐送你的帕子呢?”
“回母親,六姐送我的帕子繡工很是精美,我怕弄髒了,便用木盒收了起來,平日裡并不怎麼用,今日也沒有帶在身上。”馮堇答。
“去取過來。”潘淩夢下令。
馮堇隻好讓珍兒回無塵院一趟,把那條帕子取過來。
不一會兒,珍兒苦着臉回來,小聲禀道:“那、那條帕子不見了,奴婢怎麼找也沒找到。”
馮堇并不驚訝,剛才讓珍兒回去找帕子時,她就已經猜到那條帕子應該不見了。
“無緣無故地,一條帕子怎麼會丢呢?難道家裡鬧賊了不成?可一條帕子,也不值幾個錢啊。莫非,是七妹你自己将這條帕子送給大哥的?送便送了,何必遮遮掩掩的呢?”馮苒意有所指道。
馮堇有些迷糊,她能看出來今日馮苒是故意針對她,甚至從之前送她那條寶相花帕子時就開始給她下套了,可她想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難道馮苒繞這一大圈,就為了指責她把她送給她的帕子轉送給了大哥?
對面馮昌桦卻是神色一變,随即笑呵呵道:“六妹送給七妹的帕子,七妹又怎麼會轉送給别人呢?想來,一定是七妹不小心弄丢了,恰巧被大哥撿了去罷了。一點小事,也值得六妹如此大驚小怪!”
“可大哥若是撿了七妹的帕子,還給七妹就是,為何不還與七妹,反而要随身攜帶呢?”馮苒質疑道。
“許是剛撿到,還沒來得及還呢。”馮昌桦說着,給馮昌毅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說點什麼。
可惜,馮昌毅依舊低頭看着手中的帕子,一動不動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完全沒有收到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