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從吳府回到無塵院後, 馮堇一直在想,為何五姐前世和今生的說法截然相反,難道五姐前世是騙她的?可前世豫王是當着她的面, 親口承認寵愛她是為了報複她折辱她, 後來更是為了加倍折辱她而……
想到那些不堪的回憶, 馮堇連忙止住念頭, 無論前世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她隻需過好今生就夠了。
“小姐,今日送來的是個漂亮的瓷娃娃哎。”珍兒捧着個木匣子過來,很是驚奇道。
馮堇從匣中拿出那個瓷娃娃看了眼, 不但燒制得五顔六色的, 眉眼也漂亮精緻,神情憨态可掬, 長得還頗有些像她。
若她的女兒活下來, 大概就是長這個樣子吧。酸兒辣女,她懷胎時嗜辣,因而認定懷的是個女兒,還親手做了好多女孩兒穿的小衣裳,可那些小衣裳, 終究沒能派上用場……
一旁珍兒見小姐愣怔地盯着手中的瓷娃娃看了半晌,證覺得奇怪時, 就見小姐突然将瓷娃娃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名漂亮的瓷娃娃, 就這麼摔成了碎片, 珍兒一時心疼不已:“小姐, 您好好的摔這瓷娃娃做什麼?這麼好看的瓷娃娃, 摔了怪可惜的。”
馮堇閉了閉眼, 平複下情緒,才吩咐道:“把這些碎瓷片掃起來,裝進木匣裡,放回去。”
“啊?”珍兒很是不解,但見小姐臉色不大好看,隻好照做了。
深夜,紀煊正挑燈查看卷宗時,卻見暗衛捧着個木匣子進來,欲言又止。
“怎麼,又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紀煊随口問,這些天他送過去的小物件,她大都原樣退了回來,隻有極少數收下了,但放了銀子在匣中,算是跟他買下來。
暗衛不敢說話,隻打開匣子,遞到王爺面前。
紀煊擡眼一看,卻見匣中隻有一些碎瓷片。
“怎麼回事?”紀煊皺眉問。
“回禀王爺,屬下送過去時還好好的,剛才拿回來時就成這樣了。聽值守的暗衛說,那個叫珍兒的丫鬟把木匣捧進屋裡不久,屋裡就傳出了碎瓷的聲音。”暗衛答。
紀煊擰了擰眉,阿堇就算不喜歡這個瓷娃娃,也應該和之前一樣原樣放回去,怎麼會把瓷娃娃摔碎了再放回去?
“她今日去了何處?”紀煊問。
“吳侍郎夫人,也就是馮二小姐三日前平安産女,今日馮夫人帶着馮家三位小姐去了吳府參加洗三禮。”暗衛答。
洗三禮?紀煊愣了下,難道她是看到了她二姐的女兒,觸景生情,想到了她未出世的那個女兒?
今日那個瓷娃娃,他本來隻是覺得長得與她頗有些相像,才讓人送了過去。可沒想到,竟弄巧成拙,勾起了她前世的傷痛。
想到他和她的那個女兒,他心口亦隐隐作痛。
前世,他出征前并不知她懷有身孕,但依舊留了一批人手保護她,在邊關得到飛鴿傳書得知她有了身孕,他本想立刻回京,但彼時突厥來勢洶洶,他身為領帥,無法脫身,便加派了人手保護她。
等到他終于大敗敵軍,敵軍傷亡慘重短時間内不敢再犯,他因為急着見她,便隻帶了小隊人馬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誰知,卻在京郊遭了敵軍間諜埋伏報複,他帶的小隊人馬為了保護他死了大半,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時,有一批援兵出現。
而這批援兵竟是他留在王府保護阿堇的人手,他心知不好,拼盡一切突出重圍,等到終于趕回王府,阿堇已然奄奄一息了。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打算借着軍功求皇兄允他改立她為王妃;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給他們的女兒取了好幾個名字供她挑選;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有多愛她,她就在他面前永遠地阖上了眼睛……
後來他多番審問,才知他留在王府的人手是得了他在京郊遭遇埋伏的消息,自作主張前去救他,這才給了後院那些女人可趁之機。
想到前世失‘妻’失女之痛,紀煊痛苦不已。
“俞绮梅呢?”紀煊冷聲問。
暗衛見王爺眼睛發紅,似是在壓抑着極端的怒火,連忙低下頭:“回王爺,在地牢。”
地牢裡,俞绮梅滿身傷痕的靠在牆角,不明白一直優待她的豫王為何突然将她打入地牢。
剛進府時,她确實是恨他的,因為她全家人都因他而死,而她也一度淪為官妓,哪怕被豫王救下,也隻是豫王府的一個侍妾。
她假裝感激他,讨好他,甚至獻媚于他,終于有一次,趁他不備,狠狠刺了他一刀,可惜他躲得及時,隻刺中了他的肩膀。
她本以為他會一怒之下殺了她,可他非但沒有,還繼續好吃好喝的養着她。
這兩年,她在府中備受優待,若非頂着個侍妾的身份,她幾乎以為自己是王府的半個女主人了。
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王爺竟突然将她關進地牢,還任由屬下對她嚴刑拷打,拷問她什麼間諜外敵的事,她一句都聽不明白。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一定是下人自作主張,王爺怎麼舍得這麼對她?
俞绮梅于是起身來到門邊,瘋狂地拍起鐵門來,大聲喊道:“我要見王爺,來人啊,我要見王爺!”
就在這時,豫王竟真的出現了,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
俞绮梅頓時委屈極了:“殿下,您終于來了。”
紀煊淡淡掃了她一眼,無視她身上的累累傷痕,轉頭問獄卒:“她招了嗎?”
“回禀王爺,俞夫人一直不肯招。”
紀煊這才回過頭來看向俞绮梅,他本來隻是因為對俞太師之死有所愧疚,才救下她收進府裡做侍妾,她刺殺他他也沒有怪罪她,繼續養着她,隻當是還俞太師當年的教導之恩了。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與外敵勾結,故意透露他遭埋伏的消息,引府中人手趕去救他。
前世他審問她時,她親口承認,她這麼做是為了打時間差,等府中人手趕去救他時,他已經死了。而府中空虛時,不用她動手,後院裡别的女人自然會對阿堇下手。如此一來,他便斷子絕孫了。
“說,你究竟是何時勾結外敵的?”紀煊冷聲問。
“殿下,妾身冤枉,妾身真的沒有勾結外敵,祖父他是何等正直愛國之人,妾身怎麼可能勾敵叛國?”俞绮梅辯解道。
紀煊見她神色不似作假,難道她現在還沒有與外敵奸細勾搭上?
可後院這群女人,一個比一個會演戲會僞裝,他前世就是吃了她們的虧,才失去了阿堇。重活一世,她們再怎麼扮可憐扮好人,他都不會再相信了。
“繼續用刑,直到她松口為止。”紀煊說完,無視她傷心震驚的眼神,冷漠地轉身離開。
馮府,今日是潘氏生辰,特意辦了生辰禮,不過來的人不多,隻有些潘氏平日交好的官夫人,還有宣平侯府的幾名小輩,其中就有潘六娘和世子潘鴻瑞。
園子裡的牡丹芍藥開得正好,馮堇陪着潘六娘等年輕女客在園子裡賞了會兒花,待回到花廳,卻見本該陪着别的女客喝茶的馮苒不見了。
一問,才知道是和五姐馮蘅一樣,衣裳不小心弄髒了回去換衣裳了。
馮堇隻好一個人陪着衆人說笑喝茶,就連内急也隻能暫時忍着,好不容易等到五姐換完衣裳回來,馮堇這才借着更衣去方便了。
方便完,想到今日潘鴻瑞過來做客,六姐招待女客時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現在又回去更衣半天不回來,馮堇好奇之下,打算去六姐的院子看一看。
誰知,才到六姐的院門口,就看了一場大戲。
隻見大哥馮昌毅正一臉憤怒地拎着衣冠不整的潘世子,怒聲道:“誰給你的膽子,竟敢私闖我六妹的院子!說,你都對她做了什麼?”
“大表哥,我真的什麼都沒做,是你六妹派人引我來的,還點了迷情香,我一時不慎着了道,才把她誤當成……幸好我及時清醒過來,我發誓,我真的沒做什麼,頂多摸了她兩下,大表哥,你今日放我走,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算我欠你一個人情,行不行?”潘鴻瑞請求道。
這時,馮苒衣衫散亂地追了出來,喊道:“大哥,你千萬不能放他走,他是騙你的,是他自己闖進來,對我意圖不軌的,我如今清譽已失,大哥若是就這麼放跑了他,我就不用活了!”
兩人各執一詞,馮昌毅一時不知該聽誰的,他鼻子抽了抽,聞到一絲奇怪的香,才明白,很有可能潘鴻瑞說的是真的。
他一時愈加憤怒,怒吼潘鴻瑞:“她派人引你來你就來,這裡可是馮府後院,你敢說你沒有半點不軌的心思?”
“那下人說的是蘅表妹找我我才跟着來的,誰知道是騙我的?”潘鴻瑞辯解道。
“你……”馮昌毅氣極,把潘鴻瑞狠狠往地上一摔,怒斥道:“誰找你你也不能私闖後院!”
說完他扭頭看向馮苒,質問道:“六妹,你如此不顧清譽,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為了什麼大哥難道不清楚嗎?我隻是不想像二姐一樣,嫁個糟老頭子。我知道潘表哥喜歡的是五姐,可五姐壓根就不喜歡潘表哥,既如此,為什麼嫁給他的人不能是我?”馮苒哭喊完,哀求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求求大哥,就允我這一次吧。”
馮昌毅見她滿面淚痕,眼中藏着無限的期冀,他知道,一旦他拒絕她,她眼中的期冀就會化為無限的絕望。
他明知她這麼做是不對的,他也不該縱容她,可他還是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