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馮昌毅聞言手中的鞭子便狠狠地落了下去,馮昌桦當即慘叫一聲,大喊道:“爹,爹我錯了,爹,還是你來打吧……”
馮興綸哼哼兩聲,沒搭理他。
不遠處,馮堇看着大哥一鞭一鞭落下去,每一鞭都伴随着輕微的破空聲和三哥越來越慘烈的叫聲,可想而知大哥的力氣有多大。
大哥天生神力,自幼習武,身形高大魁梧,如今在右金吾衛任正六品虎贲郎将,他若是下狠手,别說五十鞭,十鞭子下去,就能讓三哥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
馮堇看到三哥臉都痛變形了,心有不忍,很想上前求情,可轉念一想,比起将來客死異鄉,眼下多挨幾鞭,多卧床幾日又算得了什麼?
馮堇忍下了,她身後的珍兒卻看不下去了,扯了扯她的衣服,想讓她去求情阻攔。
她狠下心來,沒有理會,隻微垂下眼,不去看三哥被打的慘烈場景,心下默默數着,想着等到了三十鞭再上前求情,總不能真的讓大哥打足五十鞭,那樣三哥怕是不死也癱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幾鞭之後,雖仍有鞭子落下的破空聲,打在三哥身上的聲音卻仿佛小了一些,難道大哥暗中收了力道?
前十鞭時,三哥越叫越大聲,十鞭之後,三哥有氣無力隻剩哀嚎聲了,二十鞭之後,三哥漸漸沒了聲息,似是痛暈過去了。
馮堇強忍着沖動,數到第二十八鞭時,父親卻先出聲制止了。
“怎麼沒聲兒了?快,快停下,别真把三郎打壞了。”馮興綸上前觸了觸三郎的鼻息,見氣息微弱,斷斷續續的,他面上一慌,忙讓人将三郎擡回院子,速請郎中來醫治。
馮堇見父親面色慌張,也擔心三哥真被打壞了,連忙跟着去了三哥的院子。
馮昌毅一路指揮着下人将三弟擡回他自己的院子,再放到床上趴好,一扭頭見七妹也跟了上來,還滿臉憂色,便安撫了句:“七妹放心,我下手有分寸,不會有事。”
馮堇看着三哥衣袍上沁出的大片血迹,怎麼可能放心?但大哥為人正直坦蕩,他既這麼說了,應當不會有性命之險。
“多謝大哥留手,這麼晚了,擾了大哥休息,實在抱歉。三哥這裡有我照顧,大哥快回去歇着吧。”
“無妨,等郎中過來看過,我再回去。”馮昌毅說完在桌邊坐下,耐心等待郎中到來。
馮堇隻好到桌邊陪坐,又給大哥倒了杯茶遞過去。
馮昌毅接過茶喝了一口放下,見馮堇神色郁郁,便道:“父親也是為了三弟好,希望三弟能夠改過自新。”
馮堇有些訝異,大哥素來沉默寡言,通常一個月下來和她說不到三句話,今晚怎麼突然話多了起來?難道是怕她因為今天的事對父親心有芥蒂?
“我明白,三哥這次的确不對,父親罰他是應該的。”
馮昌毅見她不似有怨恨的樣子,便閉上嘴不再多說,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七妹快十歲才被接回馮府,對府中衆人都很疏離,唯獨對三弟親厚,此前還幫三弟遮掩了幾次,因她心思敏感,他怕她多想便沒有拆穿她。
今晚她卻非但沒有幫三弟遮掩,在他鞭打三弟時,還能忍住沒有開口求情,看來是終于想通了。
馮堇正着急郎中什麼時候能請來,就聽見大哥又出聲了。
“明日去宣平侯府,凡事跟着你五姐,謹慎而行。”馮昌毅提點道。
馮堇擡頭看向今晚有些異常多話的大哥,不由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了錯,難道大哥并非沉默寡言之人?
這個念頭讓馮堇覺得有些好笑,她的記憶應當是沒出錯的,畢竟前世出嫁前夕,大哥幫她出逃時,也依舊是惜字如金,沒說一句多餘的廢話。
他今晚跟她多說了幾句話,應該隻是好心罷了。
“多謝大哥提點,明日我會小心行事,不會給馮府丢臉。”馮堇感激道,本以為這場對話該到此為止了,誰知大哥竟又開口了。
“七妹說話行事素來謹慎沉穩,我是放心的,不像你六姐……”
馮堇見大哥說到一半就停下,心下疑惑,但仔細一琢磨便明白了,他說她謹慎沉穩不似六姐,不就是在說六姐不夠謹慎沉穩嗎?
想到大哥素來對弟弟妹妹們能關照就關照,頗有長兄的樣子,便猜到他這話的意思是,想讓她明日看着些六姐,别讓六姐在宣平侯府出醜。
前世馮堇沒去宣平侯府,對宣平侯府發生了什麼也并不怎麼關注,隻從六姐回來後大病了一場、和五姐偶爾透出來的隻言片語裡猜到,六姐在宣平侯府應該是出了醜的。
看來大哥對六姐的性子頗為了解,才會事先提點她看着些六姐。
隻是他為何不去同五姐說這些?又或者直接叮囑六姐謹慎行事?
馮堇轉念一想便明白了,五姐和六姐素來不對付,怕是巴不得六姐出醜,又怎會願意看着六姐?
至于六姐那性子,即便大哥當面叮囑了怕也沒用。
一想到六姐那和朱姨娘同出一轍的性子,馮堇就有些頭疼,且六姐費盡心思要去宣平侯府,為的不就是覓個好夫婿麼?她如何能管得了?
這種棘手的事,馮堇本不想沾染的,但想到前世大哥在她出嫁前夕走投無路時助她出逃,盡管後來她又被潘氏派人抓了回去,但這份恩情她不得不報。
“大哥放心,明日我和六姐都會跟着五姐,小心行事的。”馮堇于是應了下來。
馮昌毅點點頭,七妹果然聰慧,一點就透,有她看着,就不怕六妹明日胡亂行事了。
兩人相坐無言,好在沒一會兒成章帶着郎中匆匆趕了進來。
成章是三哥身邊的小厮,算算時間,他應該是在三哥剛被動家法時就去請郎中了,倒還算機靈。
見郎中給三哥看過說都是皮肉傷沒有大礙,馮堇才放下心來,避到外間去,讓郎中給三哥處理傷口。
等郎中上完藥開好方子離開,大哥也跟着離開了,馮堇這才回到内間。
見三哥依舊昏迷着,身上透着藥味兒都遮不住的血腥氣,馮堇既心疼又内疚,想到前世他客死異鄉無人收屍的凄慘境地,便難受得直落淚。
好在重活一世,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讓他步入歧途……
正想着日後該怎麼規勸三哥走正途,就聽見床頭傳來一句“大哥走了嗎?”
馮堇忙拿帕子擦了擦眼淚,看向床頭,見三哥竟然不知何時醒了,正眯着眼睛小心張望着,似是生怕大哥還在房間裡。
“大哥已經走了,三哥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痛嗎?”馮堇關心道。
馮昌桦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這才完全将眼睛睜開,一掃就發現七妹眼睛紅紅的,顯是哭過了,便安撫道:“放心吧,你三哥我好着呢,躺幾天就沒事了,芝麻大點的事兒,你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哭鼻子?”
馮堇聞言很是不滿:“你都被打暈了,還說是小事?”
“嗐,我那是裝暈。”馮昌桦說。
“裝暈?”馮堇有些傻眼,虧她還心疼了半天,他竟然一直在裝暈?
“我要是不裝暈,爹哪兒能那麼輕易就放過我?你是不知道,大哥那鞭子打得有多疼!”不提還好,一提馮昌桦就疼得龇牙咧嘴。
“活該,大哥已經留手了,要不然,半年你都别想下床。”馮堇恨恨道。
“嘿,這世上怎麼就有你這麼心狠的妹子,剛才在正院不幫我求情就算了,現在還咒我半年下不了床?”馮昌桦半開玩笑道。
“你要是不去平康坊聽曲兒,也惹不來今天這頓打。”馮堇說到這兒,忍不住勸道,“三哥,你以後就聽父親的,别再去……”
“行了行了,你怎麼也變得跟爹一個樣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哥我就這點愛好。”馮昌桦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馮堇咬了咬唇,若隻是愛聽曲兒,确實沒什麼大礙,隻是人若是自制力不夠,染了一個惡習,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直到一發不可收拾。
但他眼下顯然是聽不進去這些的,她再規勸也沒意義。
“對了,剛才聽你和大哥說話,你和六妹明天都要去宣平侯府?”馮昌桦問。
馮堇點點頭,将晚膳時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馮昌桦摸了摸下巴,難怪潘氏突然大發善心要帶兩個庶女去宣平侯府赴宴,原來是朱姨娘替六妹求來的,七妹不過是捎帶的。
“六妹費這麼大勁兒要去宣平侯府,肯定有所圖,你明天記得離她遠些,别聽大哥的,省得自找麻煩。”
剛才她和大哥說話雖然拐彎抹角的,但他也聽明白了,她是答應了大哥明天要看管着六娘,這種事兒别說沾不到半點好處,反會惹一身騷。
馮堇也想離六姐遠些,隻是她已經答應了大哥,便隻能盡力而為。
“三哥放心,我有分寸的。”
馮昌桦點點頭,想起今晚準備打賞歌妓時才發現囊中羞澀,便厚着臉皮道:“七妹,你最近手頭有富餘的銀子沒?能不能先借三哥一點,等下月發了月錢我立馬還你。”
馮堇瞥了他一眼,不用猜就知道他借銀子是要做什麼,且他每回借銀子都說等下月發了月錢就還,可他那點月錢,拿到手沒幾天就能花銷幹淨,哪兒還有餘錢還她?
這幾年她賺的銀子,有一多半都是這麼‘借’給了他。
她倒不是心疼銀子,隻是如今既然決定規勸他走正途,自然不能再随意借他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