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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自己與隻有自己

書籍名:《沉默樣本》    作者:一顆杭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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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的時間裡,  唐思榕偶爾會醒那麼一會,或早或晚,這天唐遠過去,  剛好叫他給碰上。
      她仰靠着坐在床上,  沒發現他進來,  直到唐遠走到床邊喊了聲姐,唐思榕才緩慢轉動着眼珠,  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
      她木然地看着,隔了好一會才認出他來,接着眉頭一展,  彎了彎眼睛,  低聲問他考完了沒有。
      唐遠怔愣片刻,  很快反應過來,  笑着說考完了。
      唐思榕問他考得怎麼樣。
      挺好的,唐遠說,比他預想得要好,  不出意外應該能進她的學校,到時候等她好了,他就搬過去跟她一起住。
      “那……就好……”唐思榕看了他很久,  突然說了句什麼,唐遠湊近了聽,  聽到她說想吃巧克力蛋糕。
      她甜食吃得少,第一次聽她說想,唐遠立馬起身說去買。
      他讓她等他一會,  别又睡着了,  “我很快回來。”
      唐思榕是個很少表達欲望的人,他照顧唐遠,  盡一切可能滿足他,卻從來不說自己想要什麼。
      她沒談過戀愛,沒交關系特别好的朋友,當自己是這個世界的過客一般無欲無求,唯一有的虧欠和留戀都給了他這個弟弟。
      那也許是她最大的心事起伏,唐思榕的固執讓唐遠有了生命,可也因此消耗了她的,這樣看的話,很難說他們兩個到底誰更對不起誰。
      離這兒不遠就有家烘焙店,唐遠從醫院出來,一路跑過去,他進去問有沒有巧克力蛋糕,店主說沒有,草莓的要嗎。
      唐遠一下失魂落魄,他站在店門口,平生第一次在巧克力和草莓之間抉擇,他怕買不到她想要的,更怕回去晚了唐思榕不等他。
      焦急之中他汗如雨下,喉頭哽咽着,漸漸喘不上氣來,他迫切想要個人能跟他商量一下,替他拿一拿主意……陷在這樣的情緒裡,唐遠一時再難抑制,失聲痛哭了起來。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難過,當絕望來臨,多少遍自我安慰的堅強都沒有用,那些深藏的痛苦與陰霾以最兇猛的攻勢從他身體裡沖出來,大廈将傾般,叫他毫無招架之力。
      他這一哭把人店主給吓着了,不明白好好一個大男生,怎麼能因為吃不到想要的蛋糕口味而哭成這樣,她忙去門口安慰,說這就給他現做,讓留個電話,晚一點給送過去,最多一個小時。
      唐遠擦幹淨眼淚,快速整理好了自己,他最後買了草莓的,還買了芒果的藍莓的,想着如果那時候唐思榕還有胃口,她可以把它們都吃了,吃不下挨個嘗一遍也行。
      他拎着蛋糕趕回醫院,等待他的卻是一張病危通知,所有人都不在,他匆忙趕到搶救室,迎接他的是一扇緊閉的大門,唐一裕和黃郡坐在門外,皆是一臉凝重。
      唐遠坐不下來,那股被吞噬撕裂,一腳踏入無底洞的感覺再度襲來。
      他上午在家裡睡了兩個小時,醒來就過來了,一直到現在沒吃任何東西,沒喝一滴水,可身體卻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冒汗,一層覆蓋一層,濕透了他的衣服。
      他蹲下身,蹲在離門最近的地方,一言不發,像是離得近了就能多守住一分一樣,四周寂靜無聲,直到黃郡突然開口,問他怎麼沒去學校。
      唐遠擡頭,黃郡看他的眼神有些異樣,見他不說話,她擡高聲音又問了一遍,“你是覺得我日子過錯了?誰讓你留在這裡的?”
      唐遠看她一眼,後腦離開牆,低頭轉了過去,黃郡一下站起身,從對面沖了過來,“我讓你回去聽到沒有,耳朵呢!回去,立刻!”
      她伸手拽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硬是拖着唐遠在地上踉跄了好幾步,“我說話不管用了是吧……還打算怎麼混,混到什麼時候?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行了,都先别鬧。”唐一裕從後面拉着她,讓她小點聲,既然唐遠已經在了,這個時候也趕不走,索性就讓他待着吧。
      “待到什麼時候?”黃郡反過來質問他,“說得輕巧,今天一天是待,十天半個月也是待,他還考不考了?!”
      “現在還有十天半個月嗎?”唐遠問。
      “有沒有不是你說了算。”
      這話是唐一裕說的,他們倆夫妻在感情上不睦,在教訓他上面卻總是意外地和諧,不過唐一裕年過半百的人了,經常看問題還沒他透徹。
      壓根不是待不待的問題,唐一裕沒必要以此來顯得他有多舍不得,說黃郡是遷怒也好,神志不清也罷,作為一個母親,她接受不了現實情有可原。
      唐遠想知道的,是有沒有哪一刻,他們也擔心過這個家會像現在這樣散了。
      有嗎?
      應該沒有吧。
      “我請的是病假。”他說。
      “誰給你請的?”
      “我自己。”唐遠重新坐起身,把被黃郡扯亂的衣領拉好,“因為我生病了,發高燒,三十九度多,班主任親自開車把我送回來的。”
      “你現在說這個什麼意思,你是隻有這一次嗎?”黃郡不依不撓,唐遠說他生病的事并沒能安撫好她,相反她隻聽見他不服的态度,和想以此先發制人的用心。
      “沒錯,我是想過。”唐遠不再避讓,迎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我想過不考了,我留下來陪她,她沒有一年的時間,我有,我還有無數個,我往後一生隻要不是哪天被車撞死就有的是。”
      “你是有無數個,那你想過我們沒有,我們還有多少個?”唐一裕再次插了話,“别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學生,高考是你唯一的任務,别颠倒了主次。”
      “誰的任務?”唐遠啞着嗓子笑了,“我的,還是你們的?那你現在可以去找她告狀了,我這麼不聽話,看她還會不會管?”
      唐一裕變了臉色,“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心裡清楚,我是她硬要來的,所以往後長成什麼樣都要她來看看。”
      “你們是不是就盼着這一天呢,袖手旁觀了這麼久,把所有的壓力都留給她,最好我沒個樣子,活成一攤爛泥,這樣她就會來跟你們忏悔,說她後悔了。”
      唐遠撐着牆站了起來,一直這樣蹲着,這兩人在他頭頂說話,讓他感覺很不舒服,唐一裕和黃郡誰都沒有對他居高臨下的資格。
      “拒絕一件事的方式是讓這件事以最壞的結果發生,你們料到了,可惜她從來沒說過後悔,我想知道,這算你們的遺憾嗎?”
      真要分開的人不會在一起,唐遠成了試錯的成本,而唐思榕是始作俑者,到頭來他們倆成了那個潇灑離場片葉不沾身的人。
      一場徹頭徹尾為非作歹的狂歡。
      “你别給我扯其他的。”黃郡又要上前,被唐一裕拉着,她壓着聲音,牢牢盯緊了唐遠,“你現在是有多拎不清說這種話!你是在為我們考嗎?!”
      “為我自己,也解放你們。”
      “我們不需要你來解放。”
      “我懂事不行嗎。”唐遠深吸了口氣,“我從小就懂事,分得清主次,也拎得清自己,我如果做得不好,你們還會怪她,我當然得做好。”
      “你能這樣想最好。”唐一裕咳了聲,假裝沒聽見唐遠之前的那一番話,他此刻說了他想聽的,這就夠了。
      “所以我說我想過,我如果任性一點,就不參加了,我讓你們這輩子都完成不了任務,可是我不會了。”唐遠眼眶泛紅,臉上挂着的笑漸漸落了下去,“因為我不愛你們了。”
      哭過一場後他表現得異常平靜,隻喉嚨裡吊着疼,他又看了眼緊閉的搶救室大門,頂上的燈亮着,所有人都在等一場宣判,而他刻意蓄起的天真盲目也在這一刻到了頭。
      離開醫院,天還亮着,唐思榕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唐遠聽主治醫生跟黃郡說話,唐思榕目前的狀況很不樂觀,讓他們随時做好心裡準備,唐遠特地等到能進去了,看過她一眼後才走。
      這會回去還能趕上晚自習,老許那的事也還沒解決,唐遠打算一會就去他辦公室找他。
      “你怎麼回來了?不是早上才……”楊啟帆一見着他就叫道:“老田說你生病了,沒事吧?”
      “沒事。”
      “真沒事?”不怪楊啟帆大驚小怪,唐遠這副樣子一看就很有事,“你可别瞎來啊。”
      唐遠放下東西,去三樓找老許,有了這一下午的鋪墊,老許氣消了很多,不過錯誤擺在那,加上最近一段時間人心浮動,他倆的事剛好被拿來抓典型。
      老許的意思是寫檢讨,不多,兩千字,下午宋亦川已經寫完交上來了,唐遠正感歎他速度怎麼這麼快,又聽老許說寫完了不算,明天一早必須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念。
      以儆效尤,以正學風。
      “有意見?”老許看他臉色不愉。
      “沒意見。”
      念無所謂,讓他明天去市裡念,七校聯播念都行,反正他臉皮厚,隻是……這麼一來他挺想跟宋亦川道個歉的,說好了再也不見的,但事情裹着事情,沒完了一樣。
      唐遠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道個别也挺好,再有幾天,他們可就真見不着了。
      晚自習加上回去一點時間,唐遠奮筆疾書,趕完了兩千字。
      沒什麼好寫的,不該逃課,不該翻牆,不該因為一點小事跟朋友大打出手……車轱辘話來回說,他估計老許不會讓他全部念完,随口兩千字,就是為了表個态。
      宋亦川那邊不知道寫了些什麼,那天晚上的細節倒是可以填滿兩千字,這人經常看着一本正經的,明天要當着全校師生的面檢讨自己,想着“打架”背後真正的原因,不知道這會還能不能睡着。
      無論怎麼樣,是唐遠連累的他,他這燒到現在還沒退,也算報應了。
      第二天的升旗儀式剛好也是高二年級的動員大會,高三已經誓過師了,何況實驗中向來不怕搞心态,老許正義的眼裡隻有正本清源這四個大字。
      輪到他們時,唐遠和宋亦川從各自班級的隊伍裡出列,不同方向走上升旗台,一班離得近,唐遠先到,他站定轉身時,宋亦川剛好從台階上來。
      底下不少人都在竊竊私語,畢竟宋亦川的大名實驗中無人不知,倒是有挺多人沒見過的,尤其高一的學弟學妹們,A班是所有實驗中人心目中的聖地,成績好長得又帥的學長就更是活在傳說裡。
      隻是叫很多人沒想到的是,第一次看見真人會是在這種場景下,神明走下神壇,栽進了地頭裡,估計沒比這更印象深刻的了。
      唐遠沒敢多看,視線隻在他身上輕輕一掠便移開了,餘光裡宋亦川在他身邊站定,兩人之間保持着恰當的距離,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宋亦川從頭到尾都沒看過他一眼。
      老許義正言辭的前情提要結束,話筒給到宋亦川手裡,從他開口第一句“我已經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開始,唐遠就猜中了這篇檢讨中規中矩的走向。
      宋亦川檢讨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因為一己私心撺掇同學逃課,唐遠記下了他這句話,在輪到他時,說了同樣的,用詞比宋亦川更甚。
      脅迫,糾纏,誘騙,因為惱羞成怒而跟他動手。
      底下議論聲漸大,宋亦川終于朝他看了過來。
      唐遠最後保證他以後都不會再跟他打架了。
      忽略中間兩人互攬責任的那一段,老許整體很滿意,最後由他總結陳詞。
      唐遠在他抑揚頓挫的語調裡擡起頭,耀眼的太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望向空無一物的天際。
      這一年他十八歲,一場高熱發得他習以為常,直到這一天,曾經熾熱的火在他心頭熄滅,才叫他看清了自己十八年人生裡的每一天,都在發着同樣的高燒。
      一遍又一遍,燒得他忘乎所以。
      宋亦川是他最後的渴望,短暫地得到過,這一天徹底失去。
      而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系,終于隻剩下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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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奇_書_網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下一章進入現實線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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