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反思與激情反思
回去一天, 東西可帶可不帶,走出行政大樓,唐遠打消了回教室一趟的念頭, 跟着黃郡和唐一裕上了車。
一路無話。
到家後, 黃郡擺出談話的姿态, 唐一裕往房間裡走,被她叫住, 不得不衣服都沒換就回沙發上坐着。
“說吧,昨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誰先動的手?”黃郡抱着手臂看向唐遠。
“反正不是我。”唐遠還是那句話。
“那就是他了, 他為什麼動手?”
黃郡的語氣比起正常談話多了絲質問, 也許早在辦公室時她就已經先入為主了, 唐遠擡頭看過去, “你還記得朱化是誰嗎?”
“我不管他是誰。”黃郡突然拔高了音量,“你口口聲聲他找你麻煩,你自己有沒有反思過, 學校裡那麼多人,他為什麼不找别人偏偏來找你。”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找别人。”唐遠突然哽了一下,“你意思是我先惹的他?”
“先别急着下結論, 先聽他把話說完。”唐一裕拉了黃郡一把。
黃郡甩開他,轉頭看向外面, 一副不願意再與之多費口舌的模樣。
“搬個椅子過來,這麼站着,跟訓話一樣, 沒想訓你, 我們也是想先了解了解情況。”唐一裕看着比黃郡要平靜許多,他性格一向如此, 不怎麼有脾氣的樣子,要不是黃郡急,他可能還想先吃個飯。
待唐遠坐下有一會了,他才開口,“今天你們主任問你,為什麼這個點了還不回宿舍,我看你一直回避沒說原因,現在能說了嗎?”
“原因是我在複習,期間去了趟廁所,遇到了他,要說為什麼回避,學校不允許,我也不覺得說這個有什麼用。”唐遠說:“爸你這麼問,是不是也沒信我?”
“你一個人嗎?”
“対,我一個人。”
“一個人複習?那麼晚了,整幢樓都沒有人了,中間去趟廁所剛好跟人打起來,你叫我們信你?”黃郡再次開口,“唐遠你這樣有意思嗎?你讓我站那麼多人面前,被那個瘋子指着鼻子罵了一下午。”
話音落下,唐遠蓦地反應過來,原來他媽不是先入為主地在判斷対錯,而是根本就不關心誰対誰錯,她生氣是因為她不想要這些麻煩,不想為了他的事被叫去學校,更不想因此被人指責。
話到嘴邊,唐遠突然不想再争了,其實從黃郡壓根不記得朱化這人開始他就該放棄的,這樣也就不用聽到後面那些他不想聽的話了。
他看向唐一裕,作為父親,他眼裡或許有不解,有氣憤,有失望,但那些都太少了,微乎其微,以至于在這樣的氣氛下坐在那裡,他整個人顯得有些過于平靜了,平靜得近乎異樣。
見他看自己,唐一裕輕咳了聲,神情難得嚴肅,“唐遠,我們說這麼多,不是在指責你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是希望你能有所反思,能從這件事上吸取到教訓。”
“反思什麼?”唐遠微微笑了笑,“反思我不該多管閑事替人出頭,還是不該信自己那套大道理?”
“反思你跟父母說話的态度!”黃郡瞪過來,“頂嘴是嗎,你現在怎麼越來越不像話了。”
“你确實該反思你跟人交流的态度,這也是我想說的。”唐一裕說:“如果你連同學之間的矛盾都處理不好,将來走上社會,人際關系隻會比這更複雜,認識不到這一點,你勢必會吃虧,就像這一次,比起動手最後兩敗俱傷,我相信一定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一番話句句在理,叫唐遠認識到自己确實做得不夠,區區同學之間的小打小鬧,他居然放任事态發展到如今這樣“驚天動地”的地步。
他想到小時候,隔壁男生因為誰多占了誰的桌吵架,被老師叫來父母,當看到他們或偏袒或指責地互相理論,明明不是什麼好事,他卻實打實地羨慕過。
放到以前,他說不定連朱化都會羨慕,特别是他媽一意孤行黑白不分地袒護他,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心疼地叫他寶寶,為了他不顧形象地滿地撒潑……那是種唐遠從來沒得到過的關注。
可到了現在,他卻不想要這種關注了,或許是已經過了自我憐憫的年紀,或許是一切都與他想象中很不一樣。
黃郡罵他學會了頂嘴,暗示他羽翼漸豐,确實,他早已擺脫了幼雛乞憐的階段,也明白了他們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他的忏悔,和永不再犯的保證。
既然這樣,唐遠答應他們,“好。”
“好什麼,說清楚。”黃郡対這個乖順兒子今天的表現很不滿,唐遠從來沒跟她頂過嘴,而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好就是我會反思,也會跟你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唐遠擺正了态度,語氣是挑不出錯的誠懇。
“那就行了,今天就到這。”唐一裕起身,“先吃飯,難得都在……”
門外突然傳來開鎖的聲音,唐遠跟着起身,下一秒唐思榕推門走了進來。
她第一眼看向唐遠,在看到他手臂和脖子上的傷時,緊張地問道:“怎麼樣小遠,傷得嚴重嗎?”
唐遠先是錯愕,接着是憤怒,他視線從黃郡身上掃過,又看向唐一裕,“誰讓你們把她叫回來的?”
“她是你姐,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不該知道嗎?”
“多大的事?”唐遠反問:“我是被人打殘了,還是被開除了?!”
“唐遠!”唐一裕重呵了聲,“你在跟誰說話?你眼裡還有我……”
“哎先别,我這剛到家呢。”唐思榕忙打斷他,過來推唐遠,“爸媽你們先忙你們的,我來跟他聊聊。”
唐遠不怎麼情願,又不想唐思榕夾在中間為難,隻能任由她推着進了房間。
“是爸給你打電話的?他怎麼說的?”進去後唐遠餘怒未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從唐思榕接到電話到到家,少說也要四五個小時,也就是說唐一裕和黃郡接到學校電話後沒多久就通知她了。
這讓唐遠怎麼都想不通,要真擔心他,怕他有個好歹,至少先給他打個電話了解了解情況吧,什麼都沒有,上來就通知唐思榕回來,不知道她要上班,她這樣來回有多折騰嗎?
何況才多大點事,唐遠更不懂為什麼這點事在唐一裕和黃郡眼裡被放大這麼多,好像他犯下的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本就不是嚴格的父母,從這一點上想,更難以理解了。
“你也是,他讓你回你就回。”唐遠數落道:“這麼不知道體諒,你還順着他。”
唐思榕要看他傷口,唐遠捂着不讓,來回兩下又怕把人扯急了,隻得自己撸了撸袖管。
“爸他哪裡說錯了嗎,我是你姐,你都在學校跟人打架了,我回來看看難道不應該。”
唐遠手臂上有些青痕,一兩塊小的擦傷,看着都不嚴重的樣子,“衣服脫了我看看。”
“哎你這人。”唐遠一下抱緊了手臂,驚恐地往椅子裡縮,“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我六歲就沒在你跟前脫過衣服了吧。”
唐思榕笑,“那你自己說傷哪兒了?”
那更不能說了。
“就……手上跟胳膊上,脖子上有一點,你不都看到了嗎。”
“哦,看到的剛好都是露在外面的?”
“昂,就這麼點。”唐遠故意表現得有些不耐煩,“真沒怎麼,我還能白讓人揍嗎。”
要說朱化可比他慘多了,猛一看跟毀容了似的,不然哪賺得了那麼多同情分,不怪他媽哭得老淚縱橫,那都是真情流露。
“你先别拿手碰。”唐思榕出去一趟,拿了酒精和棉簽進來。
“消過毒了。”唐遠說。
“多消幾次。”
脖子上兩處結了痂的傷口周圍還能看到明顯的血絲,唐思榕用棉簽蘸着,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往上抹,她下手很輕,生怕弄疼了他。
“沒事,早不疼了。”唐遠讓她放開了盡管來,就他這皮糙肉厚的,還能叫這點傷給吓着。
客廳裡傳來聲音,語速聽着有些快,像是起了争執,不過關着門聽不太清。
“不管他們。”唐思榕隻顧低着頭,“你先跟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爸媽他們臉皮薄,不行晚點我再跟你去趟學校。”
“去了也沒用,沒證據的事。”唐遠把問題簡單說了,沒提宋亦川,更沒提照片的事,就說跟朱化有點過節,打了一架,現在誰都沒撈着好,“學校現在也頭疼呢,估計最後了不得就是寫檢讨。”
本來就是說不清的事,朱化打了他,他也還手了,兩個人都有錯,宋亦川就算能幫他作證,也很難說真的起到什麼作用,反而還讓這群架的規模變大了。
要不怎麼說老田聰明呢,息事甯人才是最正确的選擇。
“我幫你寫。”唐思榕說:“我還沒寫過檢讨呢。”
唐遠一聽樂了,“三五千字呢,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唐思榕邊說邊擰酒精棉的瓶蓋,不小心手一滑,掉地上了,她彎腰去撿,唐遠趁機摸了下她額頭。
“你發燒了?”他趕忙扶唐思榕起來,語氣跟着有些急,“你怎麼不說啊?”
難怪她臉色這麼差,進門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還以為是替他擔心的,唐遠有些自責,拿了衣服給她,“現在就去醫院。”
“沒事。”唐思榕坐在床邊,“我昨天晚上睡覺忘關窗了,着涼而已,别緊張。”
唐遠開門想喊唐一裕,客廳裡空蕩蕩的,人早走了。
“操。”唐遠罵了聲,“我送你去。”
“真沒事,吃點藥睡一覺就行。”唐思榕完全不當回事,“你要不放心,現在拿個溫度計來,我保證沒到三十八,就一點小感冒而已。”
唐遠出去拿,回來量了三十七度八左右,有熱度,但不高,唐思榕看着很累的樣子,唐遠不敢跟她犟,主要醫院裡一來一回,這檢查那抽血的,沒病也折騰出病來。
“你怎麼凍的,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唐遠給她開了空調,房間裡放了水,還給充了暖水袋,一會準備再去做個紅糖雞蛋,她這一路趕回來肯定什麼都沒吃。
唐思榕換了衣服躺下了,“還說我呢,上回是誰呀,燒到去挂水了也不說。”
“我那是沒穿秋褲。”唐遠強調,“像你穿了還燒,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唐思榕不跟他争,歪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
“先睡吧。”唐遠關了燈,坐外面沙發上給唐一裕和黃郡分别發消息,說了唐思榕發燒的事,二人都回了,問了情況,最後讓過一晚再看,明天要是還沒退就去醫院。
燒熱的鍋裡糖水翻滾着,發出厚重且規律的咕噜聲,幾點蛋花浮于水面,熱氣彌漫在不大的空間裡。
唐遠一直很喜歡聽這種聲音,有種歲月安好的治愈感,可這會他卻有些心神不甯。
說不出來哪裡不対,可能是從來沒一次性接受過這麼多關注,有種世界都在圍着他轉的錯覺,挺不習慣的,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拿出手機來看了眼。
宋亦川下午的時候給他發了消息,問他去哪了。
接着又是一條。
【老許說你回去了,還好嗎?】
唐遠想說沒事,打下去卻變成了,【不好。】
宋亦川很快回他,【哪裡不好?】
他下面應該還有一句,唐遠看到他正在輸入,但他手比対面快,沒等宋亦川輸入完,【想你了】三個字就已經發出去了。
然後,那個正在輸入沒了。
又等了一會,什麼都沒來。
……
看來是又被他整沒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