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進與不進
唐遠下了課去找老田,老田卻說這事已經解決了。
“怎麼解決的?”唐遠問。
“不是你自己解決的嗎?”老田反問。
唐遠不解,他還什麼都沒做呢。
“早上你沒來之前,八班的宋亦川來找過我,承認人是他打的。”
“啊?”唐遠沒想到會是這樣,“他說是您就信了?”
老田翻了個白眼,“我當然要打電話先跟朱化核實。”
“結果我打過去,那小子在那語焉不詳支吾了半天,後來他爸給我回了個電話,說這事先就這麼算了。”
“……”唐遠剛還覺得被人耍了……不過也确實被耍了,白緊張了一早上。
“宋亦川沒跟你說嗎?他說是朱化先動的手,我看也是,好好一張臉打成那樣。”
老田怎麼會看不出來其中的貓膩,班裡拉幫結派那些事她門兒清,唐遠孤身一人毫發無損,偏偏朱化被打成那樣,還有“證人”在場,哪有這麼邪門的事。
這一家子屬實難搞,老田也不想摻和太多,鬧到學校裡去得不償失,既然他們家主動把這事認成是同學之間的小打小鬧,她樂得不追究。
宋亦川應該也不想追究,就他那要面子的勁,絕對不想讓别人知道還有這麼一場烏龍,再說他都還手了,朱化挨得絕對比他狠。
唐遠想追究卻是師出無名。
于是這事就這麼順理成章解決了。
唐遠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還覺得有些不真實,宋亦川昨天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今天不僅沒來打他,連是他幹的都承認了,送了唐遠好大一個人情。
這是什麼嘴硬心軟。
又是什麼好人好事。
但無論怎麼樣,于情于理,唐遠都應該對他道聲謝。
第三節 課下課,唐遠去樓上,走的廁所那一邊樓梯,宋亦川這身高怎麼也不可能坐前幾排。
他正要從後門找起,誰承想一擡眼,這人就坐在最後一排靠窗邊,窗沒鎖,唐遠手指抵在上面,稍微一用力就推開了。
宋亦川擡頭,兩人四目相對,唐遠朝他遞了個出來一下的眼神。
宋亦川随之起身。
“你去找過老田了?”唐遠迎頭又是一句廢話。
宋亦川沒吭聲,大概是覺得沒回的必要,他看着唐遠,等他的下文。
唐遠歎了口氣,故意表現得有些失落,“說好了的來揍我,我可是期待了一上午。”
“是緊張了一上午吧。”宋亦川拆穿他。
“……”
“你還有别的要說的嗎,上課了。”
這人怎麼連玩笑都不會開。
唐遠特地看了眼他們教室後面的鐘,他跑這麼快上樓,就是為了不讓他用這句話堵他。
不熟悉的教室門前站太久,總有種侵入别人領地的不适感,唐遠跟他确實沒多的好說,他目的很明确。
“謝了。”
“不客氣。”
三個字回得跟他人一樣冷冰冰。
“不過欠了就是欠了,這巴掌你記着,以後随時可以問我讨回來。”
這話真心實意,宋亦川不知道,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麼君子,既然是唐遠答應的,他就是真揍了,他也不會記仇。
唐遠看還有時間,“我加你微信了,什麼時候通過一下,交個朋友。”
宋亦川神色淡淡,看不出樂意還是勉強,他拿出手機來解鎖,屏幕轉過來對着他,“你哪個?”
我靠。
這人大概真的挺受歡迎的,唐遠相信他來的時候引起轟動了,新的朋友那裡,一連串刷不到底的“未通過”。
大部分人都自報家門,唐遠粗粗掃了眼,一到十四班差不多齊了,這讓他下翻的姿勢多少有些尴尬且微妙。
他沒敢多看,往下又滑了一點,終于出現了自己的頭像,再往下又是一連串的“已過期”。
還好,他還在。
唐遠點了通過。
中午在小食堂吃飯,唐遠和楊啟帆坐下沒一會,宋亦川進來了,上次的女生不在,這回就他一個。
唐遠擡手打了聲招呼,眼神往桌邊示意,邀請他拼個桌。
宋亦川略一點頭,腳下卻沒停,走到窗邊老位置坐下了。
唐遠想咳嗽,楊啟帆先他一步咳了出來,搖頭歎道:“何至于此啊。”
“我怎麼了?”唐遠問。
“你就是沒怎麼才奇怪,你又不差他。”楊啟帆恨鐵不成鋼。
“這還不差?”光一個第二名就甩他多遠了。
“哪裡差,你看他都不理人,你還理我呢,光沖這點在我這他就輸了。”楊啟帆說:“肯定還有别的缺點,看人不能隻看表面,哎你說他沒事老戴着口罩幹嘛。”
賈叔今天做的菜上面還是飄滿了辣椒,不過沒那麼鹹了,一道豇豆炒茄子很是下飯,唐遠撥了些進碗裡,看向窗邊時宋亦川已經把口罩摘了。
坐姿的關系,朝向他們的半邊臉是好的。
“過敏吧。”唐遠說。
“你看他還過敏,你就不過。”楊啟帆立馬說。
“……”
唐遠這下是真的要歎氣了,“何至于此啊。”
這天晚上到家,難得的黃郡和唐一裕都在。
黃郡半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唐一裕在房間裡練書法,家政阿姨下午應該來過,地拖得很幹淨,廚房也收拾過了,推門而入的畫面猛一看挺像那麼回事。
“怎麼又是甄嬛傳,這都第幾遍了。”唐遠看着電視上甄嬛衣着隆重地被從甘露寺迎回宮的場面,黃郡似乎尤其喜歡這一段,每每都是從甄嬛複仇黑化看起。
“沒别的好看的。”黃郡說。
唐遠坐下來陪她看了會,黃郡作為家長,有一點是唐遠從小到大多少同學朋友都羨慕不來的,那就是她從來不管着他,想看什麼看什麼,想幾點睡就幾點睡,外頭瘋玩到不回來吃飯也不會多叫一聲。
茶幾上有盤切好的水果,唐遠撿了塊吃了,撿第二塊時,黃郡說:“廚房裡留了你的。”
唐遠起身去廚房。
回到房間,他拍了張照片發給唐思榕,【再次懷疑我是撿的。】
剛那一盤無論是刀工還是擺盤都何其講究,到了他這就是潦草地堆作一團。
唐思榕作為女兒,自然清楚黃郡平時“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性格,唐遠沒頭沒尾的一張圖,她也知道他在說什麼。
她回:【你可是我産房外面親眼看着抱出來的,撿誰都不可能撿你。】
唐遠:【猛狗哭泣.JPG】
唐遠:【我倒甯願是撿的呢。】
唐思榕:【瞎說什麼。】
唐思榕:【上哪能撿這麼帥氣可愛的弟弟。】
吹彩虹屁他姐是真有一手,唐遠給她發了個北鬥七星贊,【你幹嘛呢?】
【加班。】
【怎麼又加班,你這班加得比甄嬛回宮還勤。】
【工作哪有不加班的,等你畢業就知道了。】
唐遠想問她最近身體怎麼樣,叮囑她要勞逸結合,不想唐思榕受畢業二字觸動,又問起了他分班的事。
【還沒呢,要等這次月考。】唐遠說。
【爸媽沒催你嗎?】她應該是猜到了他不想考。
【媽問了,我說不想住宿,她就沒說什麼了。】
這話說的,好像他想考就能考上似的。
托大了。
唐思榕沒回他了,唐遠把果盤移到桌角,擡眼看向窗外,他房間和廚房一個朝向,看出去視野差不多。
老房子有些年頭了,唐遠從記事起他們一家四口就一直住在這裡,唐一裕以前銀行的同事大多搬走了,還留下的鳳毛麟角,周圍住戶現在也多是打工的外來人員和腿腳不便的老人。
不搬或許是因為上班離得近吧。
唐遠從來沒聽黃郡和唐一裕有任何搬遷的打算,反而聽得最多的是湊合。
他其實知道真正的原因。
沒有人想過,也沒有人在意過要瞞他。
一個燈泡連壞三個月都能湊合的家庭,敷衍之外,誰還會在乎那點表面餘溫。
可唐遠依舊為此恐懼,他時刻感覺自己立于高樓之上,而腳底承重早已蛀空。
有時候因為擔心傾塌而夜不能寐,有時候又覺得,妄想太多認不清現實,那也許就是他被壓在廢墟下的一個夢。
前幾天剛下過雨,玻璃上殘留的灰塵被水流沖出蜿蜒的紋路,才幾天沒擦而已,唐遠抽了張濕紙巾,正要開窗,手機亮了起來。
唐思榕說:【可你總要脫離他們的,爸媽有他們自己的生活。】
她隔了很久才回他,唐遠忍不住猜測發這些的時候她在想什麼。
他坐下來,【我姐就是灑脫。】
唐思榕:【以前可沒這麼灑脫,比你還會鑽牛角尖。】
唐遠:【什麼時候?】
唐思榕:【别管什麼時候了,他們不想給你壓力是他們的事,你接下去有多少考試我可清楚着呢。】
這就是既是姐姐又是學姐的恐怖之處了。
唐遠隻能回了她個好,盡力,下次一定。
唐思榕這麼說,是因為實驗中A班有個代代相傳的鐵律,以前兩個班的時候是六十名,現在應該就是三十。
普通班的人除了第一次選拔,後面隻要連續兩次考進年級前三十就還能進A班,同樣的,A班的人如果連續兩次考出前三十就得回去普通班。
這兩項互不沖突,因為是要連續的兩次,所以不會因為三十個人滿了就不讓後面優秀的人進來,也不會A班人不足三十了就對裡面的人網開一面。
既然他姐都發話了,好壞都要争取一把,唐遠看還有時間,把帶回來的卷子拿出來理了理,他平時有做錯題集的習慣,各科都有一本,空了就拿出來翻翻,以至同樣的錯誤他很少會犯兩次。
他把錯題剪下來,黏貼在空白處,再在下面寫上正确的答案和解題思路。
手指上沾了膠水,唐遠由此想到朱化,自然而然的又由朱化想到了宋亦川。
他把人微信點出來,對着那個企鵝頭像看了半天,有點想問問他是不是自己畫的,又覺得像沒話找話。
猶豫再三,唐遠問:【你會進A班嗎?】
宋亦川:【會。】
還以為不會收到回複的。
這人拽得二五八萬,居然會回微信。
唐遠笑着打字,那我……
那我什麼?
那我祝福你?
那我也會進?
唐遠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他想了一會,默默把打好的字删了,點開表情列表,給他發了個“強中自有強中手國富民強沒你強”的表情。
接下去整整一個星期宋亦川都沒理他。